慕容雪把最后一瓶梅子酱放进竹篮时,林澈正蹲在灶房门口,用砂纸打磨那只磕掉边儿的陶坛。阳光斜斜扫过他的侧脸,鼻尖上沾了点陶土灰,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憨气。
“别磨了,再磨就成碗了。”她踢了踢他的鞋跟,竹篮往肩上一挎,“张妈说镇上的布庄到了新料子,去晚了就没了。”
林澈“哎”了一声,慌忙把坛子抱起来,陶土碎屑簌簌往下掉:“这坛子留着还有用呢。”他神秘兮兮地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布庄里果然热闹,各色布料在竹竿上垂落,像一道道流动的彩虹。慕容雪指尖划过一匹月白色的细棉布,转头想问林澈意见,却见他踮着脚往柜台里瞅,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
“你看什么呢?”她走过去拽他的袖子,却被他一把按住手腕。
“别闹,”他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我托掌柜留了样东西。”
掌柜是个和气的胖老头,见林澈望过来,笑眯眯地从柜台下取出个小木盒:“澈小子眼光不错,这成色的珍珠线,整个镇上就这一卷了。”
慕容雪凑过去看,木盒里躺着卷银线,线芯裹着细如发丝的珍珠粉,在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做什么用?”她疑惑道。
林澈挠挠头,把油纸包往她手里一塞:“你先拿着,回去就知道了。”油纸包里是块桂花糕,还带着余温,想必是路过点心铺时买的。
回去的路上,林澈抱着那只磕边的陶坛走得飞快,慕容雪追得气喘:“你慢点儿!那破坛子到底有什么用?”
他忽然停在院角的老槐树下,转身时眼睛亮得惊人:“你还记得去年封坛时,你说要在坛底刻字吗?”
慕容雪一怔。去年梅子成熟时,她确实念叨过,说要在坛底刻上两人的名字,等来年开坛时,看字迹会不会被酱汁浸得更深。后来忙着收麦子,倒把这茬忘了。
林澈把陶坛翻过来,磕掉的边角正好露出平整的坛底。他从兜里摸出把小刻刀,沾了点灶膛里的黑灰,在坛底慢慢划拉。阳光透过槐树叶,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刻刀划过陶土的“沙沙”声,竟比布庄的喧闹还让人安心。
“好啦。”他把坛子抱正,递到她面前。
坛底的黑灰字迹歪歪扭扭,却是两个紧紧挨着的字——“澈”与“雪”。边缘还刻了圈小小的梅花,花瓣上沾着未擦净的陶土,像刚从土里钻出来的春意。
“我想好了,”林澈的耳朵有点红,却执拗地看着她的眼睛,“这坛子不装梅子酱了,我们装桂花酒好不好?等明年开坛,字就浸在酒里,像不像……像我们一直在一起?”
慕容雪忽然想起今早整理梅子酱时,发现最底下那瓶的坛壁上,不知何时被人用指甲刻了个小小的“雪”字,笔画里还嵌着点去年的梅肉渣,想必是林澈趁她不注意时弄的。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接过陶坛,指尖轻轻抚过坛底的字迹。槐树叶落在坛口,像片绿色的信笺。远处的炊烟正袅袅升起,混着桂花糕的甜香,在空气里慢慢酿着,像极了那些说不出口的心意,在坛底悄悄发了酵,等着某一天,甜得漫出来。
慕容雪抱着陶坛,指尖在那两个依偎的字上反复摩挲,黑灰被蹭得淡了些,却反而像浸进了陶土的纹路里,愈发显得亲昵。她忽然转身往灶房走,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桂花酒得用新收的金桂,缸里还有去年的陈米,正好用来酿酒。”
林澈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快步跟上去,像只追着糖块的小狗:“我去摘桂花!后园那棵老桂树今年开得旺,够够的!”
后园的桂花树确实缀满了金黄金黄的小花,风一吹,簌簌往下落,像下了场香雪。林澈搬来梯子,爬上去摘花,竹篮很快就堆成了小山。慕容雪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他,他的衣角沾着桂花,偶尔低头冲她笑时,睫毛上都挂着细碎的花瓣,落进她眼里,竟比满树繁花还晃眼。
“小心点,别摔了!”她忍不住叮嘱,伸手接住他扔下来的竹篮,指尖触到篮沿的桂花,香得人心里发酥。
“放心!”林澈低头时,一片桂花恰好落在慕容雪的发间,他伸手替她摘下,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两人都顿了顿,空气里的桂花香忽然变得稠稠的,像化不开的蜜。
傍晚时,灶房里飘出甜酒的香气。慕容雪把桂花和陈米拌在一起,倒进那只陶坛,林澈则往坛里注井水,两人的手在坛口碰了又碰,像在玩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
“要封坛了。”慕容雪拿起准备好的红布,忽然想起什么,从针线笸箩里找出那卷珍珠线,抽出一根,缠在红布的绳结上,“这样……就不会跟别家的弄混了。”
林澈看着那抹银亮的线在红布上闪,忽然说:“等明年开坛,我们就用这酒做桂花糕,好不好?”
慕容雪把红布系紧,抬头时眼里盛着笑,像落满了桂花:“好啊,不过得你揉面,你力气大。”
“没问题!”林澈拍着胸脯,视线却落在坛底那两个字上,心里悄悄想:最好这酒酿得慢一点,慢到能陪着她,看无数个桂花落满肩头的秋天。
灶房的窗台上,那瓶没来得及收的梅子酱正晒着最后的夕阳,瓶身上的“雪”字被光映得透亮,像个藏了很久的秘密,终于要在岁月里慢慢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