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里时,月光已漫过石阶,把晾在绳上的粗布衫照得发白。慕容雪推开门,见灶台上还温着壶热水,是她走前特意烧的,此刻正冒着细细的白汽。
“先擦擦身子,别着凉。”林澈往盆里倒热水,又兑了点凉水,伸手试了试温度,“正好。”
慕容雪接过布巾,转身进了里屋。林澈坐在外间的竹椅上,手里摩挲着那匹靛蓝布,月光透过窗纸落在布上,像铺了层薄霜。他忽然想起张妈说的“贴身量尺寸”,耳根不由得发烫,指尖捏着布角轻轻晃,倒像在数着里屋的动静。
里屋的门“吱呀”开了,慕容雪换了身干净的月白小衫,发梢还滴着水。“我来量吧。”她拿起软尺,走到他面前,声音比月光还轻,“站直些。”
软尺绕过他的肩,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后颈,林澈猛地绷紧了背,像被竹尖轻轻扎了下。“别动呀。”慕容雪嗔了句,软尺往回收了收,“肩宽一尺五,跟上次差不多。”
量到腰围时,她往前凑了凑,发间的皂角香漫过来,混着月光的清,勾得他心跳发紧。软尺在他腰间绕了圈,她忽然笑了:“果然瘦了些,比上次量的少了半寸。”
“没瘦。”林澈梗着脖子辩解,“许是你软尺没拉直。”
“明明就是瘦了。”慕容雪把软尺往他腰上又勒了勒,“你看,都能塞进两个指头了。以后不许总想着攒聘礼,饭得吃饱。”
林澈没说话,只看着她低头记尺寸的样子。月光落在她的发顶,把软尺的影子投在他手背上,像条细细的银蛇。他忽然抓住她拿笔的手,墨汁在纸上晕开个小点儿,像颗没说出口的痣。
“怎么了?”慕容雪抬头,眼里的疑惑像落了星子。
“没什么。”他松开手,耳后红了一片,“就是觉得……你量尺寸的样子,比绣桃花还好看。”
慕容雪的脸“腾”地红了,把笔往桌上一搁:“不正经!”转身要去收拾布料,却被他从身后环住腰。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带着点南瓜粥的甜:“雪儿,”他声音发闷,“等过了这阵,咱们就把亲事办了吧。”
窗外的虫鸣忽然停了,只有月光落在地上的沙沙声。慕容雪的指尖捏着那匹靛蓝布,粗布的纹理磨着掌心,像他掌心的茧。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怕惊着月光。
夜里,林澈躺在外间的竹榻上,听着里屋传来的针线声。他知道,慕容雪定是在赶制那件新褂子。月光从竹缝里漏进来,在他手背上晃,像她量尺寸时软尺划过的痕迹。
天快亮时,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见里屋的灯还亮着。悄悄走过去,见慕容雪趴在桌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针线,桌上的褂子已初具雏形,领口处绣了朵小小的桃花,针脚细密得像撒了把星子。
林澈轻手轻脚走过去,给她披上件薄毯。指尖擦过她的发梢时,忽然看见褂子的里衬上,用淡色丝线绣着个小小的“澈”字,藏在衣襟的褶皱里,像颗藏了许久的糖,只等他一个人尝。
他忽然想起张妈说的,“好衣裳得用心裁,好日子得用心过”。此刻月光正好,针线正好,她也正好,一切都像这褂子上的桃花,攒着劲儿地,要往春天里开。
日头爬到窗棂正中时,林澈终于把那只桃花香囊绣完了。针脚算不上匀整,花瓣边缘还有几处歪歪扭扭,倒像被春风吹得晃了神的样子。他把香囊往怀里揣了揣,指尖触到里面塞着的干桃花,是去年慕容雪落在竹篮里的,被他小心收了大半年,还带着点淡香。
院外传来水桶碰撞的声音,他探头一看,见慕容雪挑着水回来,裤脚沾了点泥,许是去河边洗菜了。她放下水桶,正用袖子擦额角的汗,阳光落在她脖颈的碎发上,亮得像撒了把金粉。
“回来了?”林澈走出去,接过她肩上的扁担,“我来吧。”
慕容雪仰头看他,忽然笑了:“你怀里揣着什么?鼓鼓囊囊的。”
他的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把香囊往身后藏,却被她伸手拽住衣襟。“拿来看看。”她的指尖带着水汽,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像只撒娇的小猫。
林澈没辙,只好把香囊掏出来,红布面上的桃花在阳光下泛着绒光。“绣、绣得不好……”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慕容雪接过来,指尖抚过花瓣上的针脚,忽然凑近闻了闻:“是去年的桃花?”她抬头时,眼里的光比日头还亮,“我就知道你捡了去,当时还嘴硬说没看见。”
林澈挠挠头,正想解释,却见她把香囊往腰间一系,红布在月白小衫上格外显眼。“好看吗?”她转了个圈,裙摆扫过地上的水桶,溅起的水珠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好看。”他答得干脆,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香囊上,忽然觉得那些歪扭的针脚,倒像是特意长在那里的,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时,张妈挎着竹篮进来,见两人站在院里傻笑,故意咳嗽了两声:“我说你们俩,酱菜坛子还在灶房晾着呢,王大娘都来催第三回了。”
慕容雪这才想起正事,拉着林澈往灶房跑:“快帮我搬坛子,去年的梅子酱该开封了,配着新蒸的米糕吃正好。”
林澈被她拽着,手却忍不住摸向她腰间的香囊,指尖擦过布料上凸起的桃花,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原来有些笨拙的心意,哪怕针脚歪了,藏着的情意也会像坛子里的梅子酱,悄悄酿得又酸又甜,只等一个合适的日子,被心上人一口口尝出来。
灶房里,阳光透过窗棂落在酱菜坛子上,慕容雪正用布擦着坛口的灰,林澈蹲在旁边看,忽然发现她的发间别着朵新鲜的桃花,不知何时摘的。风从灶房的窗缝钻进来,吹得桃花瓣轻轻颤,混着坛子里飘出的酱香,把这寻常的午后,搅得又暖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