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那日,冻土刚松,张妈就拄着拐杖往老槐树下走。林澈和慕容雪跟在后面,看她扒开覆土,那只陶瓮裹着红布,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该开封了。”张妈笑着解下红布,一股清冽的酒香混着果香漫出来,绕着槐树转了两圈。林澈伸手扶着瓮沿,慕容雪早备好了粗瓷碗,三人蹲在树下,倒出浅浅三碗。
酒液澄黄,像淬了阳光。林澈先尝了一口,眯眼道:“比去年的烈些,带点回甘。”慕容雪抿了抿,舌尖先是掠过一丝青梅的酸,接着漫开淡淡的甜,最后落在喉头,是温润的暖。
“这酒得配点故事才好。”张妈指了指不远处的集市,“今儿开市,去喊街坊们来尝尝?”
正说着,街口传来铃铛响。是去年那个丢了货的商队,领头的胡商老远就扬手:“林小哥,慕容姑娘!我们带了西域的葡萄干,来换你们的青梅酒!”
林澈笑着迎上去,慕容雪转身回屋取碗。阳光铺在青石板上,把人影拉得很长。胡商喝着酒,说起他们沿路上的事:过雪山时遇见雪崩,是猎户搭救;在沙漠里断了水,靠着仙人掌熬过三天。“这世上啊,最难得的不是顺顺利利,是难的时候有人搭把手。”他抹了把嘴,把一袋子葡萄干塞进慕容雪手里。
陆续有熟客围过来,有卖布的王婶,修鞋的李伯,还有学堂里的先生。大家围着老槐树,你一口我一口,把青梅酒喝出了热闹的滋味。先生捋着胡子道:“这酒里有三香——青梅香,时光香,还有人情香。”
慕容雪听着,忽然想起那株青梅树。她起身往院角走,见枝头已抽出新绿,去年的嫩芽长成了半大的枝条。林澈跟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等秋天,咱们再酿一瓮。”
“嗯。”她点头,指尖拂过带露的叶片,“还要在树下埋个小陶罐,存点今年的新酒,留给明年的我们。”
风穿过槐树叶,沙沙地响,像在应和。远处集市的喧声、近处的谈笑声,还有青梅酒的香气,缠在一起,成了这春日里最踏实的滋味。
转眼入了夏,老槐树下的石桌常坐满了人。张妈把腌好的青梅干用棉纸包了,分给路过的孩童,酸得他们眯起眼睛,却又忍不住再要一块。林澈和慕容雪每日收工,总会往树下捎些新鲜物事——有时是刚摘的黄瓜,有时是新烤的芝麻饼,街坊们见了,也各自端来吃食,你一碟我一碗,石桌上渐渐堆出个小集市。
这日午后,胡商又带着商队经过,骆驼背上驮着个大木盒。“给你们带了好东西。”他神秘兮兮地打开,里面是块西域的琉璃镜,阳光照上去,折射出七彩虹光,落在青梅树上,像撒了把星星。
慕容雪对着镜子照了照,忽然笑了:“你看,树影落在镜子里,倒像幅画。”林澈凑过来,见镜中槐树叶与青梅枝交缠,光斑在两人肩头跳荡,竟真有几分意趣。“不如我们画下来?”他提议,慕容雪立刻点头,跑回屋取笔墨。
街坊们围过来看热闹,先生也捋着胡子指点:“这光影得快些描,太阳移了就变了。”林澈扶着镜子定住,慕容雪执笔疾画,笔尖在纸上沙沙响,胡商在旁用他半生不熟的汉话念叨:“我们那儿的人说,镜子能留住影子,笔墨能记下日子,都是好东西。”
画到一半,忽然下起雨来。众人慌忙收拾东西,林澈把镜子往怀里一揣,拉着慕容雪往屋檐下跑。雨打在槐树叶上,簌簌地响,倒把青梅酒的香气洗得更清了。张妈端来热茶,胡商捧着杯子道:“这雨好,解了旱情,今年的庄稼准能丰收。”
雨停时,天边挂了道彩虹,正架在老槐树梢。慕容雪展开画纸,镜中的光影虽已变了,但纸上的线条却记下了那一刻的暖。林澈看着画,忽然道:“等秋收了,咱们把这画拓在酒瓮上,再酿新酒时,就知道今年夏天有多热闹了。”
张妈笑:“还要把胡商的葡萄干、王婶的酱菜都画上去,才算齐全。”
青梅树在风中轻轻晃,像是在点头。树下的人笑着,闹着,把日子酿成了酒,藏在时光里,只等来年开封时,又是一院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