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融雪后的泥泞还未干透,炎黄城外便再次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这一次,声势远比赵坤或柳执事来时浩大。
足足二十余骑,簇拥着一辆装饰朴拙却透着威严的黑色马车,停在了新建的城门之外。
骑士们盔甲鲜明,腰佩制式长刀,眼神冷厉,气息精悍,远非之前缉侦司那几人可比。这是郡守府的亲兵卫队。
马车帘幕掀起,下来的并非武将,而是一位穿着深青色官袍、头戴进贤冠的中年文士。
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平和,但久居上位的威仪却在不经意间流露。正是本郡郡守,李文渊。
得到消息的王飞,带着村长(如今已被众人称为“长老”)和几个核心村民,早已迎候在城门口。
李惊风、周流云、张寒霜三个小家伙,则被王飞示意留在人群后方,好奇又紧张地张望着。
“草民王飞,携炎黄城众人,拜见郡守大人。”王飞上前一步,依着这段时间恶补的礼节,躬身行礼。
他身后的村民也齐刷刷躬身,动作虽略显僵硬,却透着一股整齐划一的气势。
李文渊目光平和地扫过众人,在王飞身上略微停留,又看了看那道虽粗糙却坚实高耸的围墙,以及墙头上那些眼神不再麻木、反而带着警惕和审视的村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不必多礼。”李文渊的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力量,“本官听闻此地昔日王家村,遭逢魔狼之祸后,村民自强,建城立号,名为‘炎黄’?
更是出了王飞你这等少年英才,献功于朝,得玄镜司柳执事青眼。今日巡狩辖境,特来一观。”
他话语平和,仿佛只是寻常的上官巡视,但“建城立号”、“少年英才”、“得玄镜司青眼”这几个词,却像软刀子,轻轻点在了关键之处。
“大人谬赞。”王飞神色不变,语气恭敬却不卑微,“炎黄城之名,不过乡亲们感念先祖筚路蓝缕,以求自强自立之心,并无他意。
晚辈些许微末伎俩,能入柳执事法眼,实属侥幸。大人请入内视察。”
他侧身让开道路,态度不卑不亢。
李文渊微微颔首,在亲兵护卫下,迈步走进了炎黄城。
城内景象,再次让他心中微动。道路平整,屋舍虽依旧简陋,却排列有序,不见往日穷困村庄的脏乱。
空地上,甚至有青壮在呼喝着进行简单的队列和配合训练,动作整齐,隐隐有行伍之风。
更让他注意的是,几乎所有村民,无论老幼,眼神都清亮有神,步履稳健,与外面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或普通村民截然不同。
这绝非仅仅是一道围墙能带来的改变。
李文渊没有直接询问功法或传承,反而像是拉家常般,与陪同的王飞和长老聊起了春耕准备、粮食储备、防御工事等民生实务。
王飞一一作答,条理清晰,对于一些如何利用山势引流灌溉、如何调配人力进行轮作和警戒的安排,更是让李文渊眼中异彩连连。
此子不仅身负异术,于实务管理上也颇有见地,绝非池中之物。
“听闻,你收了几个弟子?”李文渊话锋一转,似不经意地问道,目光扫向了人群后方那三个明显气质迥异的孩子。
王飞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是,大人。
收了三个不成器的徒儿,传授些强身健体、守护家园的粗浅功夫。”他招手让李惊风三人上前。
三个孩子有些紧张地走过来,依着师父平日的教导,像模像样地行礼:“拜见郡守大人。”
李文渊目光如炬,仔细打量着三个孩子。
李惊风眼神灵动,身形轻盈;
周流云气息沉稳,目光清澈;
张寒霜虽年纪最小,却站得笔直,小脸上满是倔强。
这三子根骨、心性确实远超常人。
“不错,不错。”
李文渊抚须点头,语气温和,“少年强,则地方安。
王飞,你能着眼于培养后辈,守护乡梓,此心可嘉。”他顿了顿,仿佛随意说道,“如今郡内正值多事之秋,各处皆需人手。
你既有此能,又得柳执事看重,窝在这山坳之中,未免有些屈才了。
不如随本官回郡城,在府中任一职司,也好一展所长,为国效力,岂不比你在此地教授几个孩童更有前程?”
招揽!而且是比玄镜司更直接、更贴近世俗权力的招揽!
周围的村民瞬间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王飞。
郡守府任职,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简直是鲤鱼跳龙门的天大机遇!
王飞心中念头急转。李文渊此举,一为试探他是否有更大的野心,二为将他调离根基之地,纳入掌控,三或许也真有惜才之意。但无论如何,他绝不能离开。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感激,深深一揖:“大人厚爱,晚辈感激涕零!
只是……晚辈年轻识浅,性子散漫,实在不堪驱使。
而且,炎黄城初立,百废待兴,乡亲们于我有活命之恩,晚辈曾立誓与他们共进退,实在不忍弃之而去。
传授弟子,也非仅为私谊,更是盼他们将来能守护这一方水土,保境安民,亦是为国效力。还望大人体谅晚辈拳拳之心。”
他再次抬出了“恩情”、“誓言”和“保境安民”的大义,理由充分,态度诚恳。
李文渊凝视着王飞,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真假。
半晌,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却又深不见底:“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你能不忘本,重情义,更是难得。既然如此,本官便不强求了。”
他话锋再次一转:“不过,你既立志保境安民,如今城防已备,民生渐稳,想必也有余力。
今春郡内不甚太平,有几股流匪作乱,劫掠商旅村庄,其中或有投靠妖魔、修炼邪术之辈,为祸不浅。
本官欲组织乡勇清剿,你炎黄城既以武立城,可否派出些人手,助官府一臂之力?”
图穷匕见!招揽不成,便要征调!一来可试探炎黄城的真实实力,二来可借刀杀人,消耗其实力,三来若能成功,也算他李文渊的政绩。
这一招,比直接的逼迫更为狠辣。若拒绝,便是违抗官府命令,坐实了拥兵自重、心怀不轨的嫌疑。
若同意,则必然有所损伤,而且一旦卷入官府与流匪(甚至可能牵扯妖魔)的纷争,再想独善其身就难了。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王飞身上,空气仿佛凝固。
王飞沉默了片刻,脑中飞速权衡。完全拒绝是下策。但也不能白白被当枪使。
他抬起头,脸上露出凝重之色:“大人有令,保境安民,我炎黄城义不容辞!”
李文渊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但王飞紧接着说道:“只是,我炎黄城初立,人手有限,装备简陋,恐难当主力。晚辈愿亲自带队,挑选十名青壮,听从大人调遣,协助剿匪。
同时,我城新立,粮食武器皆不足,若能剿匪有所缴获,望大人准许我城留存部分,以资城防,抚恤伤亡。”
他提出了条件!既要出兵,也要好处,更要保留战利品的分配权!
李文渊眼中精光一闪,重新审视着这个少年。此子不仅有能力,更有胆识和谋略,懂得在劣势下争取利益。
“可。”李文渊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头应允,“若能剿灭匪患,缴获之物,准你城留存三成,用于城防抚恤。具体事宜,自有军中司马与你接洽。”
“多谢大人!”王飞躬身谢道。
李文渊不再多言,又随意看了看,便带着亲兵卫队,登上马车,在一阵烟尘中离去。
直到官军队伍彻底消失在山路尽头,炎黄城的众人才松了口气,随即爆发出激烈的议论。
“城主,您真要去剿匪?太危险了!”
“那些流匪听说杀人不眨眼,还有妖魔!”
“官府这是拿我们当刀使啊!”
王飞抬手,压下众人的喧哗。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惊风、周流云、张寒霜三个小家伙脸上,他们眼中充满了担忧。
“危险,我知道。”王飞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但这一步,我们必须走。”
“一味龟缩,只会让人觉得我们软弱可欺。
只有展现出我们的价值和我们獠牙,才能赢得喘息的空间,才能让那些觊觎我们的人,在伸手之前,先掂量掂量代价!”
“剿匪,是危机,也是机会。是向外界展示炎黄城力量的机会,也是我们实战练兵、获取急需物资的机会!”
他看向挑选出来的十名最强壮的猎户和青壮,沉声道:“诸位,随我出战,不仅要活着回来,更要打出我炎黄城的气势!”
“是!城主!”十人齐声应诺,眼神灼热,毫无惧色。
王飞又看向三个徒弟:“惊风,流云,寒霜。我们不在时,城防由长老负责,你们三个,协助值守预警阵法,不得有误!”
“是!师父!”三个孩子挺起胸膛,大声应答,感觉肩上的责任重若千钧。
夜色再次降临。王飞没有休息,他在油灯下,仔细检查着那十名队员的装备,将仅有的几张改良版“小火球符”和“金疮药”分发下去。他又独自来到围墙之上,眺望着远方黑暗的山峦。
剿匪之路,必然凶险。但他别无选择。
炎黄城的命运,不能只靠一道围墙。它需要在血与火的磨砺中,真正地站起来。
他握紧了拳头,体内风、云、霜三股气劲悄然流转,在那混沌未分的“混元初掌”意境边缘徘徊。
这一次,或许就是检验他这全新力量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