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家村外围的土石围墙越垒越高,越砌越厚,像一条逐渐成型的灰色巨蟒,沉默地盘踞在山坳里。
村内,平整过的土地不再泥泞,新挖的排水沟让空气里的霉味都淡了些,那座高高的了望塔成了孩子们最喜欢遥望的地方,虽然他们被严格禁止攀爬。
两个缉侦司的骑士,如同扎在村口的两根木桩,每日例行公事般地巡视、记录,眼神里的警惕渐渐被一种无聊和轻视取代。
在他们看来,这群村民除了力气大了点,干活麻利了点,与别的穷哈哈的泥腿子并无本质区别。
那些所谓的“训练”,也不过是些粗浅的呼吸法和增强体能的笨功夫,上不得台面。
他们传回郡城的报告,语气也一次比一次更趋于平淡。
王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白天和村民们一起劳作,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更有效地调动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去增强力量、稳定下盘,如何利用简单的配合来搬运重物。
他教得零散,看似随意,却让村民们对《长春功》的运用,从单纯的强身健体,慢慢向实际的生产和潜在的防御转化。
夜晚,则是他独自修炼的时间。
他对风、云、霜三绝的掌控愈发纯熟,体内三股气劲奔腾流转,隐隐自成体系。
他持续尝试着融合,虽然那层关键的窗户纸依旧没能捅破,但气劲冲突带来的反噬已不如最初强烈,他对三种力量特性的理解也愈发深刻。
风并非只有快,更有一种无孔不入的渗透与灵动;云不仅是磅礴,更有聚散无常、变幻莫测的意境;霜也不止于寒,更带着一种凝固生机、终结万物的寂灭。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山峦。
村外突然再次传来了马蹄声,比上次更加急促,也更加沉重。
了望塔上的村民立刻发出了警示。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紧张地望向村口。那两个留守的骑士也精神一振,快步迎了上去。
来的只有三骑,为首的依旧是赵坤。但他不是一个人,身旁还跟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官,以及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眼神倨傲的老者。
那文官神色淡漠,看人的眼神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而那道袍老者,则目光开阖间隐隐有精光流转,气息沉凝,远非赵坤可比。
王飞的心微微沉了下去。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阵仗不小。
赵坤勒住马,先是扫了一眼村口那两个手下,用眼神询问。
得到“一切如常,并无异动”的回复后,他才转向闻讯赶来的王飞和村长。
“王飞,这位是郡守府的主簿,周大人。”赵坤先介绍了那文官,然后目光转向那道袍老者,语气明显恭敬了几分,“这位是玄镜司的柳执事。”
玄镜司!
王飞瞳孔微缩。他隐约听村民提过,缉侦司主要负责缉拿、侦查,而玄镜司,则是朝廷专门网罗、管理和研究天下炼气士及相关传承的机构,地位超然,里面的人物个个都是真正的高手。
这道袍老者,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远比赵坤危险。
“见过周大人,柳执事。”王飞压下心头的震动,依礼参见。
周主簿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变得规整的村子和那道显眼的围墙上扫过,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淡漠。
柳执事则直接得多,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探照灯,上下打量着王飞,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一股无形的灵压悄然笼罩下来,让王飞感到呼吸微微一窒。
“你,就是那个得了上古传承的小子?”柳执事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你献上的《基础养气诀》和那三式武技,司内已初步查验过。”
他顿了顿,观察着王飞的反应。王飞面色平静,眼神坦然,只是微微躬身,做出聆听状。
“法诀基础尚可,但残缺严重,进展缓慢,于大规模培养战力价值有限。”柳执事语气平淡,像是在评价一件物品,“倒是那三式武技,立意新奇,运劲法门别具一格,‘风、云、霜’的提示也确有引人深思之处。可惜,同样残缺,后续无路,强练恐有隐患。”
王飞心中暗松半口气,看来他精心炮制的“瑕疵品”成功迷惑了对方。但他知道,重点在后面。
果然,柳执事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有此渊源,说明你与此道有缘。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广纳天下贤才。王飞,你可愿入我玄镜司,为一候补执役?虽需受些管束,但也能得正统指点,总好过你在此地自行摸索,蹉跎岁月。”
招揽?还是变相的囚禁和控制?
王飞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惶恐和感激,又带着一丝为难:“柳执事厚爱,晚辈感激不尽!
只是……晚辈生于斯长于斯,实在舍不得离开村子。
而且,祖上亦有遗训,传承未明,不可轻易投身他门。
晚辈只想守着村子,平安度日,将这点粗浅功夫传承下去,绝无他念。”
他再次抬出了“祖训”和“乡土之情”,态度恭敬,理由充分。
柳执事眉头微皱,显然对王飞的拒绝有些不悦。
那周主簿冷哼一声:“不识抬举!柳执事看得起你,是你的造化!”
赵坤也沉声道:“王飞,你可想清楚了!入了玄镜司,前途无量。
留在这山村,又能有什么出息?”
王飞只是深深一揖,不再多言,但姿态坚决。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柳执事盯着王飞看了半晌,忽然道:“你既不愿离开,也罢。
人各有志。”他话虽如此,眼神却更加深邃,“不过,你献上的功法虽粗浅,也算有功于朝廷。按律,当有所赏赐。”
他挥了挥手,一名随从立刻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沉重的木箱,放在地上打开。
里面并非是金银财宝,而是几摞质地粗糙但明显比村里黄纸好得多的空白符纸,几块散发着微弱灵气的下品灵石,几瓶标注着“辟谷丹”、“金疮药”的普通丹药,还有几本纸质发黄、显然是大陆货色的低级功法秘籍,如《铁布衫概要》、《基础符箓初解》之类。
这些东西,对于真正的修仙宗门或者玄镜司内部人员来说,恐怕连垃圾都不如,但对于一穷二白的王家村和王飞而言,却不啻于一场及时雨!
“这些,便赏赐于你,也算朝廷对你献功的表彰,以及……对你在此地‘安心’传承的资助。”柳执事意味深长地说道。
王飞心中雪亮。这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更是明目张胆的监视和圈养!
用这些他们看不上的资源,将他绑定在王家村,既显得朝廷宽厚,又能让他继续“产出”可能的价值(比如对那“风、云、霜”奥秘的进一步领悟),同时还在玄镜司的掌控之下。
“多谢柳执事!多谢朝廷恩典!”王飞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连忙躬身道谢,仿佛真的被这“丰厚”的赏赐砸晕了头。
柳执事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那两个留守的骑士:“你二人继续在此‘护卫’,一应所需,按例供应。王飞若有任何……‘进展’,随时上报。”
“是!”两名骑士躬身领命。
柳执事不再多言,与那周主簿调转马头,在一阵烟尘中离去。
赵坤看了王飞一眼,眼神复杂,最终也没说什么,策马跟上。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村民们才敢围拢过来,看着那箱“赏赐”,脸上既有好奇,也有担忧。
“小飞,这……”村长看着王飞,欲言又止。
王飞蹲下身,拿起一块下品灵石,感受着其中微弱却纯净的灵气,又翻了翻那几本低级功法,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弧度。
“村长,各位乡亲,”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看到了吗?朝廷,这是在给我们‘送’东西来了。”
他拿起那本《基础符箓初解》扬了扬:“这些东西,他们看不上,但对现在的我们,很有用!
灵石可以辅助练功,丹药可以疗伤保命,这些功法……哪怕再粗浅,也能开阔我们的眼界,让我们知道外面的修炼体系大概是什么样子!”
“他们想用这点东西拴住我们,监视我们,”王飞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那我们就接着!
不仅要接着,还要好好利用起来!把这些东西,都变成我们自己的力量!”
他看向村外茫茫的山林,眼神锐利。
“他们以为我们会被这点甜头收买,会安于现状。”
“他们错了。”
“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