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城剿匪大胜的消息,如同春风里掺杂的一把沙子,吹进了郡城,也落进了某些人耳中,带来些微的刺痛与更多的审视。
但这些外界的波澜,暂时被那道日益坚固的围墙挡在了外面。
城内,生活与修炼依旧如火如荼,而王飞的重心,则更多地倾斜到了他那三个刚刚正式入门的小徒弟身上。
李惊风、周流云、张寒霜。这三个承载着“风云霜”之名的孩子,在经历了最初拜师的激动和剿匪期间留守的焦灼后,终于迎来了师父全身心的教导。
他们知道,这机会来之不易,是师父在重重压力下为他们争来的,也是炎黄城未来的希望所系。
王飞没有急着传授更深奥的招式。他将三个孩子带到村后那片他经常独自练功的山谷,这里僻静,气息也比城内更为清新活泼。
“惊风,流云,寒霜。”王飞看着面前三个站得笔直的小家伙,神色严肃,“之前所授,乃是形,是架子。
从今日起,我教你们的,是‘意’,是驱动这些招式的‘魂’。”
他首先看向李惊风:“惊风,风神腿的要诀,在一个‘悟’字。
风无定形,顺势而为。你闭上眼睛,不要想招式,只去感受。”
李惊风依言闭眼,小脸紧绷,努力地去“想”风的样子。
王飞摇摇头,走到他身边,手指轻轻点在他后背几处关键经脉上,一丝极其温和、带着灵动意境的气流渡了过去。
“别用力,放松。用你的皮肤去感觉山谷里的气流,它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是急是缓,是旋是直。”
那丝气流如同引导,李惊风浑身一震,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
他不再刻意去“想”,而是放空了心思。渐渐地,他感觉到脸颊有微微的凉意拂过,耳畔听到树叶极其轻微的沙沙声,甚至能分辨出不同高度气流的细微差别。
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片羽毛,快要随着那无形的气流飘起来。
“对,就是这种感觉。”王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同风吟,“记住它。
当你施展‘捕风捉影’时,不是你的腿在动,是风带着你的腿在动。你就是风的一部分。”
李惊风似懂非懂,但他牢牢记住了这种身心轻盈、与周遭气流融为一体的奇异感觉。
接着是周流云。“流云,排云掌,重在一个‘感’字。”王飞让她面对山谷中一片缓缓飘动的云雾,“云聚云散,看似无常,实则有其韵律。
它的厚薄、流速、形态变化,皆有其理。”
他同样渡过去一丝带着绵厚、包容意境的气流,引导她去感知那片云的流动。“你的掌力,不应是蛮力冲击,而应如云铺展,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劲力含于内,势笼罩于外。‘流水行云’,流水是连绵不绝的劲,行云是覆盖一切的势。”
周流云凝视着远方的云海,小手不自觉地随着云的舒卷轻轻摆动。
她感觉到师父那丝气流在自己体内缓缓流淌,沉厚而稳定,让她焦躁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她开始尝试理解那种“覆盖”和“蕴含”的感觉,而不是简单地推出手掌。
最后是张寒霜。“寒霜,天霜拳,关键在于一个‘凝’字。”王飞带着他走到背阴处一块布满苔藓、触手冰凉的巨石前。
“霜华降世,冻结万物。其力不在分散,而在极致的内敛与凝聚。”
一股带着森然寒意的气流注入张寒霜体内,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感受这凉意,不是表面的冷,是能渗透进骨髓、凝固血液的寒。
将你的注意力,你的力气,甚至你的呼吸,都凝聚于一点,如同寒冬将所有的冷气都凝成一片最锋利的冰晶。
‘霜凝见拙’,凝的是势,是力,是意,于一拳之中,爆发出来!”
张寒霜伸出小手,按在冰冷的岩石上,努力体会着那股钻心的凉意,尝试着将自己所有的念头都收拢起来,聚焦在拳头上。
他性子直,理解不了太复杂的东西,但这种“把所有力量集中到一点”的感觉,却莫名地契合他的本性。
接下来的日子,三个孩子的修炼走上了截然不同、却又并行不悖的道路。
李惊风不再于空地上疯狂跑圈,而是时常闭目站在风中,或者在一片落叶纷飞的林子里,身形诡异地穿梭,努力让自己每一次踏步、每一次转折都契合气流的韵律。
他摔跤的次数更多了,因为不再靠眼睛看路,而是靠对风的感知。
但他乐此不疲,身法肉眼可见地变得飘忽难测,有时候明明看着他往左,身影一晃却出现在了右边,带起的风声也愈发微弱。
周流云则找到了一个新的修炼场所——山谷里一条小小的瀑布下方。
她并不进入水潭,只是坐在旁边的岩石上,看着瀑布水流冲击而下,感受那连绵不绝的力量和溅起的水雾如何弥漫四周。
她反复推演着“流水行云”,掌势越来越慢,越来越圆融,推出时看似轻飘飘毫不着力,但掌风过处,地上的灰尘却像是被无形的气浪推开,形成一个清晰的扇形。她在练习一种“势”的掌控。
张寒霜的修炼方式最为枯燥,也最为“暴力”。他依旧对着那棵老树桩捶打,但不再是无脑的蛮力。
他每一次出拳都极其缓慢,调动着体内那丝微弱的寒流,努力将其凝聚在拳锋之上,然后猛地爆发。
起初毫无变化,但他锲而不舍。几天后,他惊喜地发现,拳印周围的木质开始出现不正常的干枯和发暗的迹象,仿佛被抽干了水分,虽然范围极小,却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开始!
王飞不再过多干涉他们的具体练习,只是偶尔出现,点出一两句关键。
“惊风,风过无痕,不是让你完全消失,是让你融入环境,你的‘存在感’要降低,但‘威胁感’要藏在风里。”
“流云,云遮雾绕,不是让你掌力分散,是你的劲力要像云一样,看似松散,实则层层叠叠,让对手无处可避。”
“寒霜,寒气内敛,不是让你拳头变冷,是让你的拳意带上冻结生机、终结一切的意志!”
三个孩子听得懵懵懂懂,但这些话语如同种子,埋在了他们心田,随着修炼的深入,慢慢生根发芽。
这天傍晚,王飞将三个练得满头大汗的小家伙召集到一起。
“练了这么久,光自己琢磨不行。今天,你们三个,对练。”王飞淡淡地说道。
三个孩子都愣住了,互相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平日里虽然也交流,但从未真正动过手。
“师父,我……我怕伤到师弟师妹。”李惊风挠了挠头,他觉得自己身法最快。
“师父,我的掌力控制得还不好……”周流云也有些犹豫。
张寒霜则握紧了拳头,跃跃欲试,但又看了看师兄师姐,没敢先开口。
“点到为止,感受彼此的气机和意境。”王飞不容置疑,“惊风对流云,寒霜观战。开始!”
李惊风和周流云只好走到空地中央,互相行礼。
“师姐,得罪了!”李惊风话音未落,身形已然晃动,带着一丝微风,如同鬼魅般绕向周流云侧翼,一腿悄无声息地踢向她的小腿,正是“捕风捉影”的起手式!
周流云心中一紧,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双掌一圈一引,使出了“流水行云”,一股绵密的气劲如同漩涡般在身前布下。
李惊风只觉得自己的腿仿佛踢进了一团粘稠的棉花里,速度骤然一滞,那精妙的步法顿时被打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咦?”周流云自己也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自己这慢吞吞的掌法竟然真的能挡住师兄那快如疾风的身法。
“停。”王飞叫停,点评道,“惊风,你太快了,快得失去了风的‘灵’,只剩下‘疾’,意图太明显。
流云,你做得不错,以静制动,云势初成,但掌力回收太慢,若惊风变招,你空门已露。”
接着,是周流云对张寒霜。
周流云吸取了教训,掌势展开,如云霞铺开,缓缓向张寒霜推进,试图用那股绵密的势笼罩住他。
张寒霜小脸紧绷,面对缓慢推来的掌影,他没有后退,也没有闪避,只是死死盯着前方,调动起体内那丝寒流,凝聚在右拳,然后猛地一声大喝,直直一拳捣出!“霜凝见拙!”
拳掌并未真正接触。但周流云感觉自己的掌势仿佛撞上了一根冰冷、尖锐的铁钉,那覆盖性的气劲竟然被这凝聚到极点的一拳从中“刺”穿了一个无形的孔洞!
她掌势一乱,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而张寒霜也被那反震的力道震得手臂发麻,小脸涨红。
“停。”王飞再次开口,“流云,你的云势覆盖,遇到这种以点破面的刚猛力道,需以柔化刚,引偏其力,而非硬挡。
寒霜,拳意凝聚尚可,但发力过于刚猛,缺乏变化,一击不中,自身难保。”
最后,是李惊风对张寒霜。
这一次,李惊风没有急于进攻,他展开身法,如同穿花蝴蝶般围着张寒霜游走,带起道道残影,寻找着机会。
张寒霜则稳守原地,小拳头紧握,眼神死死锁定着不断移动的李惊风,全身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幼兽。
突然,李惊风找到一个空隙,腿影如风,踢向张寒霜肋下!张寒霜反应极快,扭身一拳迎上!
腿影与拳锋即将碰撞的瞬间,李惊风的身影却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陡然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张寒霜另一侧!
这正是他这段时间苦练“融于风”的成果!
张寒霜一拳打空,重心不稳,顿时露出了巨大的破绽。李惊风趁机一腿轻轻点在他的背心。
“停。”王飞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张寒霜和略带得意的李惊风,平静道,“惊风,身法运用尚可,但最后一下过于取巧,若寒霜下盘更稳,或留有后手,你未必能得逞。
寒霜,你的问题在于太过专注于一点,忽略了周遭变化,天霜拳并非只有直来直往,也需要应对不同的情况。”
三轮对战结束,三个孩子都气喘吁吁,小脸上满是汗水,但也眼神发亮。
他们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彼此修炼路数的不同,也明白了自己的长处和短处。
“风、云、霜,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王飞看着他们,总结道,“没有无敌的武功,只有无敌的运用之人。
你们三人,所修同源而异路,将来对敌,需得互相配合,扬长避短,方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记住,你们是一个整体,是炎黄城未来的‘风云霜’!”
“是!师父!”三个孩子齐声应答,看向彼此的目光里,少了几分孩童的嬉闹,多了几分同门的情谊与责任。
夜幕降临,山谷中恢复了宁静。三个小家伙拖着疲惫却兴奋的身体返回城中。
王飞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授徒,并非易事。这不仅仅是力量的传承,更是心性、意志与责任感的塑造。
他看到了一条远比个人强大更为漫长、却也更有希望的道路。
风云霜已动,虽稚嫩,其势已萌。
假以时日,这三颗种子,必将在这凡人之城,长成庇护一方的参天大树。
而他,将为他们,也为这座城,撑起最初的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