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过的姜禾回到房间,正准备睡下,房门突然被敲响。
陆妄低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你睡了么?我有话想跟你说。”
姜禾犹豫了下。
最后还是起身,去给他开门。
淡淡馨香袭来之际,陆妄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缩了缩。
他看出姜禾大概是要睡了,头顶的灯已经关掉,只开了床头一盏昏黄小灯。
鎏金般的釉光落在她的身上,令她整个人熠熠生辉,连发丝都是灿金色的耀眼。
偏偏这光亮眼却不刺眼,只让人联想到温暖沉溺。
与冷冰冰的走廊仿佛两个世界。
也吸引着他不断往前……
“什么事?”
陆妄比姜禾高出一大截,她说话时不得不仰起脖子。
湖水般清凌凌的眼眸抬起时,眼底尽是不设防的信任,以及真实的疑惑。
陆妄好像被烫到了,飞快挪开眼神,面红耳赤。
“我、我能进去说吗?”
姜禾总觉得他的要求不太单纯。
大抵是这份犹豫被察觉,陆妄赶紧解释说是和沈嘉树有关的。
和孩子有关?应该是正事吧。
正好姜禾也有件事险些忘了说。
她干脆侧开身。
“那你进来吧。”
陆妄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下。
他踏进一只脚,却好像踩到了一团棉花,双腿都是绵软的。
姜禾:“你怎么了?不舒服?”
陆妄走路居然会同手同脚?
陆妄也意识到了。
他无比窘迫地把双手背在身后,急慌慌地解释:
“我、我有点不太习惯。”
说着,耳根还泛起一抹可疑的红。
姜禾很想问他不是结过婚吗,为什么显得像是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子?
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有些酸酸的。
便将话重新咽下去。
“……你要说什么有关小树的事?”
她生硬地转开话题。
陆妄才想起来自己是真有正事。
他回头看了看,怕被楼下孩子听见,特意把门关上。
然后才说了今天厨房发生的一幕。
想到小树那瞬间浮现的表情,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连带着跨进姜禾闺房而生起的旖旎暧昧心思,也跟着冲淡。
姜禾一听,恍然:
“他应该是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有时候让他适当参与家里的事,在厨房打打下手之类的,反而有利于他在家里找到定位。”
姜禾侃侃而谈了一些教育理论。
都是在后世耳熟能详、各种短视频都会科普的。
但是放在现在这个时代,儿童心理学却成了最稀缺的东西。
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一碗饭喂大就完事。
而陆妄能够观察到孩子的细微表情,反思自己做得对不对……
这和她第一次见到的样子比起来,俨然有了不小进步。
姜禾见陆妄听得格外认真,恨不得把小本子记下来的好学生样子。
便夸赞他:
“你比我以为的更加细心。”
陆妄猝不及防被夸了,脸都快笑烂了!
没错!
他就是这样细心温柔的男人!
陆妄扬起下巴,连腰杆儿都挺直了。
姜禾被他逗得笑不停,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哦对了,正好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说。”
她慢慢敛起笑,表情逐渐严肃,
“关于之前那位张娟阿姨……我觉得你离开那几天,她对两个孩子并不好。”
她简单说了一些自己观察到的细节。
比如两个孩子的衣服很旧;
又比如沈乐安之前说的“不吃肉”理论;
再比如家里莫名其妙少了的一些东西;
……
这里不得不提沈嘉树。
因为姜禾对这个家并不了解。
还是今天晚上沈嘉树无意间提及,有些东西不见了。
陆妄神情愕然。
他先是不敢相信。
但姜禾说出的话,他又不得不信。
于是震惊化为懊恼,他咬紧牙关:
“是我太疏忽了……”
他当初把两个孩子带回来,自以为能好好照顾他们。
事实却是他孤身一人,平时部队工作忙,动不动就出差好几天,连两个孩子的一日三餐都照顾不好!
眼看着哥哥带着妹妹很懂事地自己拿饭票去食堂吃饭,还知道自己洗衣服打扫,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很干净……
陆妄第一次对自我产生怀疑,并开始考虑像父亲说的那样,给兄妹俩找个靠谱的领养家庭。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浑身湿漉漉的兄妹俩被一位老太太送回来。
对方说看到两个孩子在附近小河玩耍,觉得太危险,就把他们领回来了。
这个老太太就是张娟。
陆妄那会儿才到部队没多久,根本不认得几个人。
他特意找人打听过,才知道张娟是隔壁某个营长的亲妈。
只要是他问到的人,对张娟的评价都很好。
说她为人热心、很讲道理、有素质爱干净,在军属里属于口碑特别好的一类。
但陆妄没有因为外界评价就轻易放心,而是找借口让张娟帮了几次忙。
每次张娟都是耐心又细致,整天笑眯眯乐呵呵,好像没有脾气。
陆妄这才安心,正式出钱请张娟来照顾两个孩子。
他给的钱,跟外面的工人工资没有区别,甚至更高一点。
平时买了菜和肉,吃不完就会让张娟带回去给她的孙子孙女。
偶尔京城老家寄来东西,他都会特意分一些给张娟和她的家人们尝尝鲜。
……诸如这类事情还有很多。
当着他的面,张娟都是感恩不已,一个劲儿地说要报答他。
她的实际行动也是这么做的。
人人都说她对两个孩子比对自家亲生的还要好!
否则陆妄也不会在前些日子放心离开,一走就是一周多!
结果张娟……就在背后耍这些小手段?
陆妄背靠着墙,眉心紧锁,沉思着。
过去许多被他忽略的细节浮现。
他至此才知道,张娟是怎样笑里藏刀的人!
可笑他自诩看人精准,现在却被一个老太太给骗住了!
陆妄越想越后悔,颓然地蹲在墙角,嘴里喃喃着:
“是我太自信了,真以为自己火眼金睛不会看错人,我简直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他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懊恼和自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