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诺夫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王清阳苍白的小脸上。孩子那句无意识的指认,虽模糊,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最深的恐惧阀门。内部有鼹鼠,且层级不低,这个猜测被证实了。
“你能描绘出那人的更多特征吗?哪怕一点?”伊万诺夫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散了这缕珍贵的、却缥缈的线索。
王清阳茫然又恐惧地摇头,往父亲怀里缩得更深:“…看不清…就是…很扭曲…很矛盾…像…像冬天的雾,又冷又看不透…”
老敖上前一步,挡在了伊万诺夫和王清阳之间,隔绝了那过于迫人的视线。“…够了。他刚醒,神魂未定,强行逼问只会让他再次崩溃。到时候,你什么也得不到。”
伊万诺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老敖说的是对的。这个孩子现在脆弱的像一件精致的瓷器,用力稍猛,就可能彻底碎裂。他退后一步,恢复了那种冷峻的特工面具:“…我需要一份详细报告,关于他‘看到’的一切,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在他状态允许的情况下。”他转向老敖,“你要的东西,大部分已经送到了。我希望你的‘方法’能尽快起效。”
很快,几个士兵抬进来一个木箱。里面果然是老敖清单上的物品:成刀的黄表纸、几盒朱砂、一支新毛笔、一袋品质上乘的陈年糯米,甚至还有几包用油纸裹着的、散发着奇异苦涩气味的干枯草药,以及一个古朴的小药杵和药罐。
老敖检查了一下物品,点了点头:“…可以了。现在,请你们出去。我施法调药,需要绝对安静,不能有外人在场。”
伊万诺夫眼神锐利地盯着他:“我不能留下人监督?”
“…可以。”老敖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对,“…但如果因为外行人的气息干扰,导致法事失败,药效全无,甚至引发更糟的反噬,后果自负。”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伊万诺夫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带着士兵退了出去,并从外面带上了门。他选择了信任,或者说,他别无选择。
医务室内只剩下王建国、王清阳和老敖三人。
王建国紧张地看着老敖:“敖大哥,清阳他…”
“…魂魄离摇,灵台蒙尘,外邪侵扰,内火虚焚。”老敖一边熟练地将几种草药搭配在一起,用药杵细细碾磨,一边沉声道,“…通俗讲,就是他的精神感应能力太过突出,像一根没装开关的天线,一直开着最大功率接收四面八方,尤其是地底那鬼东西的混乱信号,差点把自己烧坏。现在他的‘屏障’碎了,需要修补和加强。”
他将碾好的药末倒入药罐,又加入少量温水调成糊状,然后拿起毛笔,蘸饱朱砂,凝神静气,在一张黄表纸上飞快地绘制起来。
笔走龙蛇,符文古奥而神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力量感。王建国甚至觉得,那未干的朱砂似乎隐隐泛着一层微光。
老敖一连绘制了七道不同的符箓,每一道的图案都迥异。绘制完毕后,他拿起第一张符箓,手指一抖,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团橘黄色的火焰,被他直接投入了药罐之中。
令人惊异的是,那火焰落入药糊,非但没有熄灭,反而使得药糊剧烈地翻滚起来,颜色也变得更深,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草药清香和朱砂灼热气息的味道。
老敖口中念念有词,是一种极其古老晦涩、音节奇特的语言,仿佛在与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沟通。
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每一张符箓都以不同的方式被处理——有的被焚化后灰烬落入药中,有的被直接折叠成小小的三角符包浸入药液,有的则被他用手指捏碎,将粉末撒入。
王建国看得目瞪口呆,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王清阳也睁大了眼睛,好奇又畏惧地看着这一幕,他模糊地感觉到,随着老敖的动作,周围那种冰冷刺骨、充斥着噪音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一点点,有一种温暖而坚实的力量正在缓缓凝聚。
当第七张符箓处理完毕,药罐中的药糊已经变成了一种深褐近黑、闪烁着细微朱砂金芒的粘稠膏体。
老敖额角微微见汗,显然这番操作对他消耗也不小。他小心翼翼地将药膏分成两部分,大部分依旧留在罐里,另一小部分则盛在一个小碗中。
“建国,帮他脱掉上衣,趴好。”老敖吩咐道。
王建国连忙照做。王清阳瘦弱的脊背暴露在空气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敖用手指蘸取碗里的药膏,开始在王清阳的背心、后颈、双臂乃至额头仔细涂抹。他的手指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每涂抹一处,王清阳就感觉那一处的皮肤先是传来一阵清凉,随即又是一阵温和的暖意渗透进去,仿佛冻僵的四肢泡进了温泉里,那种无处不在的阴冷感和幻听竟真的被驱散了不少。
药膏涂抹完毕,王清阳的背上布满了深色的药渍和若隐若现的符文痕迹。
“这是‘固魂锁关膏’,能暂时强化他的肉身屏障,隔绝大部分杂乱的低级灵扰,让他能睡个安稳觉。”老敖解释道,然后拿起药罐,“剩下的内服,分三次,每次一勺,温水送服。能安神定惊,滋养被耗损的心神。”
他舀了一勺药膏,用温水化开,递到王清阳嘴边。那药汁气味古怪,苦涩中带着一股辛辣。王清阳皱着小脸,但在父亲鼓励的眼神下,还是屏住呼吸一口喝了下去。
药汁入腹,仿佛一股暖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驱散着积攒多年的阴寒和疲惫。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股沉重的、久违的睡意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困了就睡。”老敖的声音变得温和了许多,“…放心睡,敖伯伯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暂时吵不到你了。”
王清阳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皮沉重得再也撑不开,几乎瞬间就陷入了深沉无梦的睡眠之中。这一次,他的眉头是舒展的,呼吸均匀而绵长。
王建国小心翼翼地给儿子盖好被子,看着儿子终于安稳睡去,激动得眼圈发红,对着老敖就要跪下:“敖大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儿子!”
老敖一把扶住他,摇了摇头:“…别急着谢。这药只能治标,暂时稳住情况。他的‘根’上的问题不解决,迟早还会再犯,而且一次比一次凶险。”
他叹了口气,看着王清阳睡熟的脸:“…他是‘仙缘’深种,但肉身是凡胎,承不住这份缘,反而成了折磨。就像一匹烈马,套在了一辆破车上,不把车修好加固,迟早车毁人亡。立堂口,出马仙,本质上就是‘修车’的过程,让他的身体和灵魂能够成为合格的‘容器’,承载仙家的力量,而不是被其压垮。”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王建国急切地问。
“…等。”老敖目光深邃,“…等伊万诺夫那边的消息,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出马立堂不是小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更需要那位正主‘掌堂大教主’的首肯和引导。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强敌环伺,地底还有那么个疯东西…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积雪反射的、清冷微弱的月光,低声道:
“…先借这俄国人的势,稳住孩子的伤,查清‘影爪’和那内鬼的动向。然后…我们必须尽快回国。只有在咱们自己的地界上,请来帮兵(其他仙家帮手),备齐香烛纸马,才能行‘开马绊’、‘拜七星’、‘立堂口’的大礼。”
“…在这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王清阳,“…就让他…先好好睡一觉吧。”
王建国重重点头,心中百感交集。希望如同微光,虽然微弱,却终于穿透了厚重的绝望阴云,让他看到了前路的方向。
他守在儿子床边,听着儿子平稳的呼吸声,多日来的疲惫也涌了上来,不知不觉也伏在床边睡着了。
老敖则盘膝坐在角落,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神,闭目调息,感应着四周的气息流动,警惕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
医务室外,伊万诺夫透过门缝,隐约看到了里面发生的一切,尤其是老敖那神乎其技的符药手段和王清阳迅速安稳下来的状态。他冰封般的脸上,神色愈发复杂。
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古老东方的神秘智慧…或许,对付地底那个同样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深阱”,真的需要借助这些非常规的力量。
他转身,对副官低声吩咐:“…提高警戒级别。加密通讯联系莫斯科,用‘冰镐’最高权限代码,我要查询几个人事档案…特别是,近期所有接触过‘深阱’项目、且行为异常的人员名单。”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鼹鼠,必须揪出来。
而此刻,在遥远的长白山密林深处,某个人迹罕至的古老洞府内。
一只毛色纯白如雪、唯独眉心有一缕火焰状金毛的狐狸,正慵懒地卧在一块温润的玉石上假寐。
突然,它尖尖的耳朵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极其人性化的、清澈深邃如同琥珀般的眼眸。
它抬起头,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望向了西北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
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一种很遥远、很模糊、却又让它无法完全忽视的…羁绊的波动?
但那波动太微弱,太混乱,很快又消失在无尽的时空涟漪之中。
白狐歪了歪头,轻轻甩了甩蓬松的尾巴,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被打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清梦。
洞府内,重归寂静。只有不知名的灵石散发着幽幽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