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猛地捏紧了自行车闸,轮胎在残雪未消的路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刘姥姥家院门外那辆与周遭灰扑扑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以及那个衣着体面、却满脸惊惶、正用力拍打院门的中年干部。
“刘姥姥!刘姥姥您开开门啊!求您了!救命啊!”那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绝望,在寂静的胡同里显得格外突兀。
王建国的心猛地一沉。刘姥姥出事了?还是…她不在家?
他顾不上多想,连忙把自行车往墙边一靠,快步走了过去:“同志,您这是?”
那干部模样的男人闻声转过头,看到王建国,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大哥!你认识刘姥姥?她在家吗?求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我爹…我爹他不行了!撞客了!厉害的紧!厂里卫生所、市医院都去了,查不出毛病,人都快折腾没了!都说只有刘姥姥能有办法…”
撞客?王建国心里咯噔一下。又是这种邪乎事!他本能地就想到了自己儿子刚才那惊魂一幕,同病相怜的焦急感油然而生。但他自己也是来找刘姥姥救命的啊!
“刘姥姥…她可能…”王建国话还没说完,刘姥姥家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开门的是刘姥姥的儿媳,脸色有些苍白,眼神躲闪,带着歉意对那干部说:“这位领导,对不住,真对不住…我婆婆她…她前些日子帮人看事,伤了元气,病倒了,这会儿起不来炕,实在没法跟您去啊…您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那干部一听,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完了…这下真完了…我爹他…”
王建国的心也凉了半截。刘姥姥病倒了?是因为上次帮清阳做法受伤反噬?这下怎么办?唯一的指望难道也没了?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刘姥姥虚弱却急切的声音,隔着门缝传出来:“是…是机械厂保卫科的周科长吗?”
那周科长猛地抬头,像是又看到了希望,连忙对着门缝喊:“是我!刘姥姥!是我周大海!您认得我?求您…”
刘姥姥咳嗽了几声,气息不稳地打断他:“咳…周科长…你爹的事…我大概知道一点…不是我不帮,是我现在这身子…实在是有心无力…强行去了,只怕反而误事…”
周大海眼中的光又黯淡下去。
但刘姥姥的话锋忽然一转,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不过…你运气好…咳咳…拦住你的那位…对,就是你现在抓着的那位同志…他或许…能给你指条明路…”
王建国和周大海同时愣住了。
王建国下意识地想挣脱周大海抓着他胳膊的手,一头雾水。指条明路?他自己都还在迷宫里找不到北呢!
刘姥姥的声音继续从门缝里飘出来,像是耗尽了力气,断断续续:“周科长…你往城东…老机车厂后身…那片乱坟岗子边上的破平房…找…找一个叫张承恩的老道…脾气怪…但…有真本事…快去…再晚…就真来不及了…”
张承恩?老道?
王建国心里猛地一动!刘姥姥之前提过,让他寻访有道行的老师傅!难道就是指这位?
周大海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了浮木,也顾不上细想为什么刘姥姥会说这个陌生男人能给他指路,连声道谢:“谢谢!谢谢刘姥姥!城东老机车厂后身…张承恩…我记住了!我这就去!”
他松开王建国,转身就要往车里跑。
“等等!”王建国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他,“周科长!我…我跟你一起去!”
周大海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
王建国急切地解释道:“我儿子…我儿子也着了道!刚满月,差点被脏东西害死!我也是来找刘姥姥求救的!你说的那个张老道,可能也能救我儿子!”
同是天涯沦落人,周大海瞬间理解了王建国的焦急,此刻也顾不上多问,立刻点头:“好!上车!快!”
黑色轿车轰鸣着,调转车头,朝着城东方向疾驰而去。王建国坐在副驾驶上,心乱如麻,既为可能找到救星而激动,又担心这位素未谋面的张老道是否真有本事,更牵挂家里不知情况的儿子。
周大海一边开车,一边简单说了他爹的情况。他爹是机械厂退休老工人,平时身体硬朗,今天早上还好好的,突然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醒来后就完全变了个人,眼神狰狞,力大无穷,好几个壮小伙都按不住,嘴里还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时不时发出不像人的怪笑,见人就打就咬,极其吓人。
王建国听着,手心冒汗,这症状,听起来比清阳刚才那会儿还要凶险!
车子很快驶出市区,到了城东老机车厂旧址。这里早已废弃,残垣断壁,荒草丛生,显得格外荒凉。厂区后面,果然有一片地势起伏的乱坟岗,积雪覆盖下,一个个荒芜的土包和歪斜的石碑更添阴森。
就在乱坟岗边缘,孤零零地立着几间低矮破旧的平房,墙皮剥落,窗户都用木板钉死了大半,看上去几乎不像有人居住。
“是这里吗?”周大海停下车,看着那几乎要塌掉的房子,有些迟疑。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住着世外高人的样子。
王建国心里也打鼓,但想到刘姥姥的指点,还是咬牙道:“下去看看!”
两人刚下车,一股阴风就卷着坟地上的雪沫子吹过来,冷得刺骨。周围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荒草和破木板发出的呜呜声。
周大海硬着头皮,走到那扇歪歪扭扭的木门前,抬手敲门:“请问…张承恩张道长在家吗?”
里面毫无动静。
周大海又加大力气敲了几下:“张道长!救命啊!刘姥姥让我们来的!”
还是死寂一片。
王建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找错地方了?或者人不在?
就在两人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吱嘎——”一声,那破木门竟然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头发灰白,胡乱挽了个髻,用一根木筷子别着。脸上皱纹纵横,看不出具体年纪,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甚至带着几分锐利和警惕。他穿着件油光发亮的破旧棉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烟味和香火味混合的奇怪味道。
“吵吵什么?报丧啊?”老道开口,声音沙哑,语气极其不耐烦,“刘老婆子介绍的?她咋不自己来?净给老子找麻烦!”
周大海和王建国被这态度噎了一下,但此刻有求于人,也不敢计较。周大海连忙上前,急切地说道:“张道长!求您救命!我爹他…”
“行了行了!”张老道不耐烦地打断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却飞快地扫了周大海一眼,又瞥了一眼旁边的王建国,尤其是在王建国眉心处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撞客了是吧?印堂发黑,父宫塌陷,带着股子坟圈子里的骚臭味…哼,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大白天的上身?”
他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周大海的来意甚至缘由!
周大海和王建国顿时又惊又喜,看来真找对人了!
“道长明鉴!求您…”
“少废话!”张老道一摆手,直接推开半扇门,“赶紧的,人在哪?带我过去!磨磨蹭蹭的,等那东西把你爹魂魄啃干净了就晚了!”
他倒是雷厉风行,从门后抄起一个脏兮兮的、鼓鼓囊囊的旧挎包斜挎在身上,就要跟周大海走。
“道长!还有我!”王建国急忙开口,“我儿子…”
张老道脚步一顿,回头又仔细看了王建国一眼,目光尤其在他周身徘徊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更深的诧异和凝重:“你?你身上这味儿更冲…仙缘死劫,阴煞缠身,还沾着点狐骚味儿…啧啧,你小子惹上的麻烦更大!”
他竟然连王清阳的情况也一眼看破了大半!
王建国又惊又佩,更是看到了希望,噗通一声就要跪下:“求道长救救我儿子!”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别来这套!”张老道虚扶了一下,语气依旧不好,但却多了点别的意味,“先把眼前这撞客解决了再说!你的事…回头再讲!上车!”
三人迅速上车,周大海发动汽车,朝着来路疾驰而去。
车上,张老道闭目养神,一言不发。周大海和王建国也不敢打扰,只能焦灼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
很快,车子开回了机械厂家属院。周大海家楼下已经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还能听到楼上传来砰砰乓乓的打砸声和惊恐的尖叫。
“坏了!又闹起来了!”周大海脸色大变,车还没停稳就跳了下去,往楼上冲。
张老道和王建国也立刻跟上。
刚到二楼周家门口,就听到里面一片狼藉。几个邻居壮汉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按住一个老人,那老人正是周大海的父亲,此刻面目扭曲,双眼翻白,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叫,力气大得惊人,一挥手就把一个壮年男子推得撞在墙上!
屋里桌椅板凳倒了一地,暖水瓶也炸了,满地狼藉。
“爹!”周大海目眦欲裂。
“都闪开!”张老道厉喝一声,拨开人群,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那被附身的周老爹似乎感应到了威胁,猛地转过头,一双完全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死死盯住张老道,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张老道毫无惧色,冷哼一声,从旧挎包里飞快地摸出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也没见他点火,那符箓“噗”地一声竟无风自燃,化作一团橘黄色的火焰!
“敕!”他屈指一弹,那团符火如同有生命般,直射周老爹面门!
周老爹(或者说附身他的东西)发出一声尖锐的怪叫,似乎极为恐惧那符火,猛地向后退去,动作僵硬诡异。
张老道脚下步法变幻,迅速逼近,又是一把什么东西撒了出去,像是朱砂混着糯米,打在周老爹身上噼啪作响,冒起阵阵青烟。
周老爹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扭动挣扎。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大气不敢出。
王建国也看得心惊肉跳,同时又燃起巨大的希望——这位张老道,是真有本事!
眼看那附身的东西就要被逼出,周老爹的身体剧烈颤抖,一道模糊的黑影似乎要从他头顶挣扎着钻出来…
就在这关键时刻——
“哎呀!”
站在门口围观的一个老太太突然发出一声惊叫,脚下一滑,碰倒了靠在墙边的一根顶门用的铁钎子!
那铁钎子哐当一声倒下来,好巧不巧,正好砸在张老道那只旧挎包上!
挎包的搭扣被砸开,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散落出来一小半——符纸、铜钱、红线、小瓷瓶…滚了一地。
张老道正全神贯注做法,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步法瞬间一乱,咒语也被打断了!
那即将被逼出的黑影猛地发出一声得逞般的尖啸,嗖地一下又缩回了周老爹体内!
周老爹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双眼彻底变得漆黑,脸上露出一丝极其诡异狰狞的笑容,猛地张开嘴,一股浓郁的黑气带着刺骨的阴寒,如同箭矢般,直喷向因法术反噬而 僵直、气息紊乱的张老道面门!
“道长小心!”王建国失声惊呼!
张老道脸色剧变,想要闪避已然不及!
眼看那凝聚了浓烈阴煞邪气的黑气就要击中他——
千钧一发之际,散落在地上的物件里,一枚看起来古朴无华、甚至有些残旧的青铜龟壳,忽然无人自动地,“嗡”地一声轻颤,散发出一圈极淡却稳固无比的清辉,恰好挡在了张老道身前!
那黑气撞在清辉上,如同冰雪遇阳,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竟被尽数挡下、消融!
然而,虽然挡下了这一击,但那青铜龟壳上的清辉也瞬间黯淡下去,壳身上一道原本细微的裂痕,似乎悄然扩大了一丝。
而被护住的张老道,虽然没被黑气直接击中,但法术反噬加上刚才的惊险,也让他气血翻腾,喉咙一甜,一丝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再次被邪物彻底掌控、发出得意怪笑的周老爹,又看了一眼地上光华黯淡的龟壳,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和凝重。
“坏了…”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沙哑而沉重,“这东西…比我想的还凶…而且…”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窗外,眼神锐利如刀。
“它刚才…是故意引我来…它真正的目标…恐怕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