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返回养心殿时,已过了戌时。此前在寿康宫陪太后用过晚膳,此时身心稍缓,刚在殿内的龙椅上坐下,便微微阖眼假寐。殿内的太监宫女识趣,皆轻手轻脚退至外间,只留一片静谧。忽有一道黑影从暗处走出,屈膝跪地,声音低敛:“皇上,您此前吩咐卑职查探的事,如今已有了眉目。”
皇上猛地睁开眼,方才的慵懒瞬间褪去,眼底只剩一片冰冷,沉声道:“哦?说来听听。”
“微臣已查实,此前甄大人与菀贵人确有书信往来,而负责传递书信的,正是皇上身边的苏公公。”夏义伏在地上,声音沉稳却带着几分谨慎。
皇上指尖微微收紧,沉声道:“苏培盛?”
“回皇上,正是苏公公。”夏义连忙应道,又补充细节,“甄大人刚抵达锦州,便立刻托人将信送至宫中,最终由苏培盛转交菀贵人身边的崔槿汐。当日菀贵人便写了回信送予甄大人,没过几日,甄大人便给鄂敏大人传了信——从时间线来看,这封信,想必正是提及弹劾年富之事。”
“好,好得很!”皇上冷笑一声,指尖重重叩在扶手之上,“连朕身边的苏培盛都能说动,菀贵人这本事,真是让朕刮目相看。”话里满是讥讽,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杀意,冷得让人胆寒。
夏义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又补了一句:“回皇上,卑职还查到,苏公公进宫前与崔槿汐本是同村之人,想来,这便是苏公公肯帮着传递书信的缘由。”
“缘由?”皇上语气更冷,字字如冰,“既入了宫,便该知晓,唯有朕才是他的主子,只能听朕的旨意。他既敢私相授受,便是认错了主子,也忘了宫里的规矩。”
说完,皇上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几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了,你下去吧。往后继续盯着甄远道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动静,即刻来报。”
“是!”夏义躬身领命,起身轻步走到窗边,掀帘翻出,身影瞬间融入殿外的夜色之中,未留下半点声响。
皇上指尖抵着椅扶,指节微微泛白,目光落在空荡的殿门处,声音低沉得似从喉间滚出,带着刺骨的冷意:“菀贵人,你的手,倒是伸得太长了。”话语虽轻,却满是隐忍的怒意。
皇上靠在椅背上,指尖摩挲着锦垫边缘,心中已有了盘算:“年羹尧拥兵自重,早是朕的心头之患,本就断无久留之理。甄远道既主动要跳出来除他,朕便遂了他的意,借他之手,了却这桩心事。”
思索间,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朝殿外高声吩咐:“传苏培盛来见朕。”守在门外的小太监连忙进来回话,语气带着几分拘谨:“回皇上,苏公公方才去内务府交代差事了,奴才估摸着,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回来。”
皇上淡淡应了声“嗯”,身子微微坐正,目光紧紧锁在殿门方向,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殿内烛火跳动,却驱不散他周身的沉郁。
不多时,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苏培盛掀帘入内,刚屈膝行完礼,便连忙躬身回话:“奴才苏培盛叩见皇上,听闻皇上方才传召奴才,奴才这便赶回来了。”
皇上抬眼看向他,目光平淡却似带着千斤重量,开口问道:“你方才去内务府,是办什么差事去了?”
苏培盛心里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他仔细打量皇上,见皇上神色与往日并无二致,语气也依旧平稳,可不知为何,周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让他连呼吸都不敢放重,连忙回话:“回皇上,是按您先前的吩咐,去内务府叮嘱公主满月宴与册封礼的筹备事宜,确认物料与工匠的进度。”
“好。”皇上缓缓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可话锋却骤然一转,目光重新沉了下来:“对了,先前朕吩咐你查皇后早产的事,如今可有什么眉目?”
苏培盛心头刚松的那口气瞬间又提了起来,连忙躬身回话:“启禀皇上,奴才不敢怠慢,这些日子逐一询问了当时值班的宫女太监,连负责御花园修葺的工匠也都问遍了,并未查到任何异常之处。依奴才所见,皇后娘娘当时早产,大抵就是场意外。”
“好,朕知道了。”皇上缓缓颔首,语气重新归于平淡,话锋却又一转:“对了,朕已有些时日没去瞧菀贵人了,你稍后挑些首饰送过去,再跟她说,明日朕会去承乾宫陪她用午膳。”
“嗻!奴才这就去准备!”苏培盛连忙应旨,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仿佛要逃离殿内那股压抑的气息。
出了养心殿,他放缓脚步,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低声嘀咕:“今日皇上这是怎么了?方才问话时那般沉郁,虽没动怒,可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怎么瞧着心情都不太好,真是让人摸不透。”
苏培盛刚踏出养心殿,守在外间的小夏子便连忙迎上前,语气里满是关切与好奇:“师傅,皇上突然传您进去,是有什么要紧差事吩咐吗?”
苏培盛抬手擦了擦额角未干的冷汗,语气带着几分疲惫:“没什么要紧事,就是问起皇后娘娘先前早产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小夏子见他脸色有些发白,更显担心:“师傅您没事吧?”
“放心,没事。”苏培盛摆了摆手,定了定神吩咐道,“别耽搁了,你先去库房挑几样成色好的首饰,稍后跟我去承乾宫,给菀贵人送过去——皇上还吩咐了,明日要去那儿用午膳。”
“嗻!”小夏子连忙应下,不敢再多问,转身快步往库房方向去了。
苏培盛下意识转头看向养心殿的方向,殿门静静闭着,方才在殿内被皇上追问时的心悸感还未消退,他反复回想方才的对话,没察觉自己有半分疏漏,可那份莫名的不安却挥之不去,怎么也猜不透皇上今日的心思。
思忖半晌也没理清头绪,苏培盛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暗叹皇上心思难测,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不安,转身朝着库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