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夏义的身影彻底隐入殿角阴影,御书房内的气压愈发凝滞。皇上周身的厉色未散,反倒掺了几分难察的沉绪,他指尖攥紧了案上的奏折边角,指节微微泛白。
恍惚间,他竟由浣碧的处境想到了自己——皇额娘心中素来偏宠十四弟,衣食住行、言语态度,处处透着偏爱,而自己这个儿子,儿时在皇额娘面前,何尝不是像浣碧那般,费尽心神讨好,却总难换来半分真切的看重?这份不受待见的滋味,他比谁都清楚。没想到甄远道竟然还是这样的人,那甄嬛呢?皇上陷入了沉思。
过了约莫半炷香,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苏培盛领着敬事房的太监躬身进来,漆盘里整齐码着的绿头牌,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回皇上,夜色已深,该翻牌子了。”敬事房太监声音压得极低,连头都不敢抬。
皇上的目光落在盘角那枚刻着“菀贵人”三字的绿头牌上,指尖悬在半空,竟又发起怔来,方才关于甄远道与甄嬛的疑虑,又缠上了心头。
苏培盛瞧着皇上这模样,心下了然,壮着胆子轻声提醒:“皇上,菀贵人的身体已经好了,皇上……”
话还没说完,皇上猛地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冷意:“苏培盛你这差事干的越发好了?都敢教朕做事了?”
苏培盛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了衣料,忙“噗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地面:“奴才不敢!奴才只是随口提一句,绝无教皇上做事的意思,求皇上恕罪!”
皇上没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绿头牌上,指尖扫过“菀贵人”的牌子时微微一顿,最终却越过它,落在了刻着“禧答应”的牌子上,指尖一翻,牌子便翻了个面。
敬事房太监见皇上定了人选,忙上前拾起那枚“禧答应”的绿头牌,躬身应道:“奴才遵旨,这就去长春宫传禧答应梳洗候驾。”说罢,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连脚步都不敢多耽搁半分。
殿内只剩苏培盛还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听皇上淡淡开口:“起来吧,往后不该说的话,别再乱嚼舌根。”
“谢皇上恕罪!奴才谨记皇上教诲,往后绝不敢再犯。”苏培盛如蒙大赦,缓缓起身,垂着眼侍立一旁,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方才皇上那一眼的冷意,竟让他觉得后背都凉透了。
皇上没再理会他,重新坐回龙椅,却没再翻看案上的奏折,目光落在殿外的夜色里,神色难辨。
翌日清晨,禧答应晋封禧常在的消息传遍了六宫,各宫太监宫女私下议论时,都难掩几分诧异——谁都知道禧答应往日在长春宫不起眼,如今竟能一朝得封,实在出人意料。
景仁宫内,宜修正端着茶盏慢品,听宫女低声回禀完消息,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放下茶盏,对身侧的剪秋缓缓开口:“看来,安陵容这步棋,终究是走对了。”
正说着,殿外突然传来江福海那略显尖细的嗓音:“奴才江福海,参见皇上——”
话音刚落,殿门便被江福海轻轻撩开,皇上身着黄色常服缓步走入。宜修刚要撑着扶手起身行礼,皇上已快步上前,伸手按住她的肩:“不必起身,你怀着身孕,仔细动了胎气。”
宜修顺着他的力道坐下,眼底漾起几分柔和的笑意,轻声问:“皇上怎么突然过来了?”
“许久没过来看你了,”皇上在她身侧的椅子上落座,目光自然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随即抬手轻轻覆在上面,动作放得极轻,像是触碰易碎的珍宝,“八个多月了,瞧着比上月又沉了些。”
宜修低头望着自己的肚子,指尖轻轻蹭过衣料,语气里满是期许:“嗯,下个月便足月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和孩子见面了。”
皇上闻言,眉头微微蹙起,语气多了几分郑重:“稳婆、汤药还有伺候的人,可都找好了?若有缺漏,即刻让苏培盛去办,万不能含糊。”
“皇上放心,”宜修连忙应声,眼神温顺,“臣妾早就按着宫里的规矩安排妥当了,都是有经验的老人,定会仔细照料。”
“那就好。”皇上松了口气,随即抬眼看向宜修,目光里带着皇室对嫡子的殷切期盼,“你可一定要给朕生下个健健康康的嫡子,这孩子的名字,朕早已想好了,就叫弘昭。”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宜修的手背,缓缓解释,“‘昭’取昭彰明理之意,朕盼着他将来能聪慧通达,品行出众,可以得起嫡子的身份,能为大清分忧。”
宜修指尖轻轻覆在皇上的手背上,眼底带着几分柔婉的试探:“皇上既想好了皇子的名字,那若是……若是个公主呢?”
皇上闻言,嘴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掌心依旧轻柔地贴着她的小腹:“公主也好,都是朕与你的孩子,哪有不好的道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殿外盛放的牡丹上,缓缓道,“若是公主,便叫昭华。‘昭’同方才弘昭的‘昭’,取光明之意;‘华’是芳华、锦绣,既盼她一生如晨光般明朗无忧,也愿她拥有锦绣顺遂的前程,往后嫁得良人,一世安稳。”
“昭华,这名字也极好。”宜修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指尖轻轻蹭过衣料下隆起的弧度,轻声道,“臣妾替还未出世的弘昭、昭华,谢皇上赐下这般好名字。”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快步上前,凑到苏培盛耳边低语几句。苏培盛颔首,上前回禀:“皇上,右副都御史瓜尔佳·鄂敏求见。”
“哦?他找朕有何事?”皇上眉峰微挑。
“奴才不知,人已在养心殿外候着了。”
皇上转头看向宜修,语气柔和了些:“朕先去见他,下次再来看你。”
“皇上放心去便是。”宜修的声音柔缓,望着皇上转身的背影,目送着皇上与苏培盛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殿门落下,脸上温顺的笑意才悄悄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