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浸漫长街时,承乾宫的灯还亮着。甄嬛正就着暖光绣鹤氅的下摆,银线在孔雀蓝云锦上游走,织出半只振翅的白鹤。浣碧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杏仁茶,低声道:“小主,都三更了,歇会儿吧。”
甄嬛抬眼,指尖的银针在灯下泛着冷光:“这鹤氅得赶在腊月初八皇上生辰前绣好,慢不得。”她望着窗外飘落的细雪,“皇上今儿在景仁宫待了许久?”
“听小厨房的人说,安小主也去了,还留到掌灯才走。”浣碧往炭盆里添了块银丝炭,“皇上还赏了她新进贡的云锦呢。”
甄嬛绣针一顿,银线在指间绕了个圈:“她身子弱,该赏的。”话音刚落,却见流朱掀帘进来,神色有些急:“小主,刚听巡逻的侍卫说,景仁宫的剪秋去了趟内务府,好像在查咱们上个月领的炭火账。”
浣碧皱眉,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强自镇定道:“查咱们的账做什么?份例都是按规矩领的!”
甄嬛放下绣绷,指尖抚过云锦上冰凉的鹤羽:“皇后娘娘许是怕底下人借着我的名头多领了东西。”她看向浣碧,“去把这几个月的领物账册找出来,放着吧,万一有人来问,也好有个凭证。”
正说着,却见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小主,皇上……皇上过来了!”
甄嬛忙起身迎出去,见皇上踏着雪进来,肩头落了层薄雪,便伸手替他拂去:“天这样冷,皇上怎么还过来了?”
“想着你还在赶工,过来瞧瞧。”皇上握住她的手,见指尖微凉,便往暖炉边带,“冻着了吧?说了不用赶这么急。”
甄嬛顺势靠在他肩头,笑道:“给皇上做生辰礼,自然要尽心些。”
皇上拈起一块松子糕,却没立刻吃,只望着那半幅鹤氅:“这孔雀蓝云锦,皇后说很衬朕。”
甄嬛心口微沉,面上却笑意温婉:“皇后娘娘眼光好,臣妾也是想着这颜色大气,才敢用的。”她拿起账册,“对了,皇上,这是近几个月的领物账,臣妾想着年终了,该核一核,皇上要不要过目?”
皇上挑眉:“你还怕朕不信你?”
“不是不信,是规矩不能乱。”甄嬛将账册递过去,“前儿浣碧领炭火时许是多要了些,让旁人看了不自在,往后臣妾会仔细些的。”
皇上翻看账册的手顿住,随即笑道:“你呀,就是太懂事。”他合上账册,“往后该用的尽管用,不必拘谨。”话虽如此,目光却落在那半院子银丝炭的记录上,微微凝了凝。
夜深时,皇上留在了承乾宫。甄嬛伺候他宽衣时,见他枕边放着本《金刚经》,便笑道:“皇上近来信这个了?”
“皇后怀着身孕,太医说多念些经书能安神,便随手翻了翻。”皇上躺下时,忽然道,“明日陪朕去趟咸福宫吧,许久没见眉庄了。”
甄嬛心中一动,应道:“好。”
第二日雪晴,御驾刚到咸福宫门口,便见沈眉庄扶着门框望过来,眼底带着几分意外的欣喜。可待瞧见甄嬛随皇上身后进来,那点欣喜便淡了些,只屈膝行礼:“皇上万福。”
“起来吧,身子好些了?”皇上扶起她,目光落在案上的字帖上,“还在临董其昌的字?”
“闲来无事,写写罢了。”沈眉庄让座时,目光不经意扫过甄嬛腕间的玉镯——那是皇上前日新赏的,水头极好。她垂下眼睫,“昨儿安妹妹来送了些栗子糕,说皇上爱吃,臣妾让小厨房留了些,皇上尝尝?”
皇上刚拿起一块,却见甄嬛指尖沾了点墨渍,便道:“你也写几笔?”
甄嬛提笔时,沈眉庄恰好研墨,两人手臂不经意相触,沈眉庄却像被烫到般缩回手。甄嬛笔尖一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斑。
皇上望着那墨斑,忽然笑道:“倒像幅写意的远山图。”他看向沈眉庄,“眉庄的字刚劲,甄嬛的字灵动,不如你们合写一幅?”
沈眉庄握着墨锭的手紧了紧,笑道:“臣妾的字粗笨,怕是配不上嬛妹妹的。”
甄嬛放下笔:“姐姐说笑了,论书法,我向来不及姐姐。”
暖阁里的气氛忽然有些滞涩,皇帝望着两人微僵的神色,淡声道:“既然不愿意,那就罢了。”说罢,将目光转向案上的栗子糕,拈起一块慢慢嚼着,再未提合写之事。
沈眉庄默默收起墨锭,指尖在砚台边缘蹭了蹭,似要抹去些什么。甄嬛将笔搁回笔山,宣纸上那团墨斑愈发显眼,像块化不开的阴翳。
而此时的延禧宫,安陵容正对着铜镜试穿新做的苏绣夹袄,月白色的锦缎上绣着细碎的兰草。宝鹃笑道:“小主穿这颜色真好看,皇上见了定然喜欢。”
安陵容抚摸着袖口的针脚,忽然道:“去咸福宫送些新腌的酸梅,就说……我感念沈小主教我写字的恩情。”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眼尾那点笑意却未达眼底,只轻轻理了理衣襟上的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