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至立冬。
延禧宫内。安陵容对着铜镜细细描眉,眉黛是她新调的青黛,比寻常的铜黛深了些,衬得眼窝愈发清瘦。她执簪的手稳了稳,将那支宜修赏的赤金点翠簪斜斜插入鬓角。
“小主,内务府送份例的来了。”宝娟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薄薄的布包,打开时只有两匹粗绒布和一些碎的黑炭。她气得声音发颤:“他们说如今皇后娘娘有孕,宫里用度紧,份例要先紧着得宠的和‘有福气’的,咱们这样的……就只能先委屈着!”
安陵容绾发的手没停,银簪稳稳插进发髻。“承乾宫的份例该是足的。”她语气平淡,像在说件与己无关的事。
“何止是足!”宝娟往炭盆里添了块黑黢黢的碎炭,呛得直咳嗽,“昨儿见浣碧领了三车东西,上好的银丝炭堆了半院子,还有江南新贡的绫罗,说是甄小主想给皇上绣件鹤氅。连御膳房都日日往承乾宫送冰糖炖雪蛤,热气腾腾的,哪像咱们……”
话未说完,殿外传来脚步声,是沈眉庄身边的采月。“安小主,我家小主炖了锅当归羊肉汤,说天冷驱寒,让奴婢给您送来些。”采月捧着食盒,笑容温厚,“我家小主说,入了冬就没怎么见您,等雪停了,邀您去咸福宫吃杯热茶呢。”
安陵容接过食盒,指尖“不经意”划过采月腕间的玉镯,那玉温润得像浸在温泉里。“劳烦采月姐姐了,替我谢过眉庄姐姐。”她声音放软,带着几分怯意,“只是我近来总怕过了病气给姐姐,不敢轻易登门。”
“我家小主还说等您过去练字呢”
“替我谢谢眉姐姐,改日定去咸福宫拜访。”
采月刚走,宝娟便忍不住道:“眉庄小主倒还惦记着您,可她跟着甄小主,日子过得红火,哪懂咱们的难……”
“红火?”安陵容打开食盒,羊肉汤的香气漫开来,她却没动筷子,只盯着汤里翻滚的姜片,“她是红火,可皇上如今眼里只有菀常在,连带着给她的恩宠都成了‘顺带’。你以为她心里就甘服?”
“小主是说……”
安陵容看着承乾宫的方向,笑容冷淡。
三日后雪霁,安陵容如约去了咸福宫。沈眉庄正临窗临摹字帖,见她来,忙让侍女添了个暖炉。“这几日雪大,路不好走吧?”沈眉庄递过杯热茶,目光落在她鬓边的金簪上,微微一顿,“这支簪子倒别致。”
“是皇后娘娘赏的。”安陵容拢了拢半旧的披风,语气带着几分感激,又几分小心翼翼,“娘娘说我性子太静,戴点亮色能添些精神。”她捧着茶杯暖手,声音低了些,“不像姐姐和甄姐姐,自带光彩,不用这些也能得皇上疼惜。”
沈眉庄握着笔的手顿了顿。“你我同是姐妹,说这些见外了。”
“姐姐是心善。”安陵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可旁人不这么想。前日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听见李嬷嬷说,皇上把甄姐姐画的寒梅图挂在养心殿了,还说‘这画里的傲气,像极了画它的人’。”她抬眼看向沈眉庄,语气似有若无,“姐姐日日与甄姐姐亲近,皇上看在甄姐姐的面子上,对姐姐也该多些疼惜才是,可……”
“可皇上近来确是少来我宫里。”沈眉庄接过话,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涩意。她虽看重姐妹情分,可同为后宫女子,谁不盼着皇上的恩宠?甄嬛如今风头无限,连带着她都像成了“陪衬”,这话正戳在她心上。
安陵容见她神色松动,忙低下头,语气更添几分恳切:“姐姐莫怪我多嘴,我只是替姐姐不值。论家世才德,姐姐哪点不如人?可皇上眼里……”她故意没说下去,只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罢了,许是我想多了。”
沈眉庄没再说话,只望着窗外的残雪出神,眉宇间多了层淡淡的郁色。
此时的景仁宫暖阁,宜修正斜倚在软榻上,三个月的身孕让她气色丰润了些。她抚摸着腹部,听剪秋回话:“安小主去了咸福宫,听采月说,两人说了许久话,沈贵人后来脸色不太好。”
宜修拿起颗蜜饯放进嘴里,甜腻中带着点涩。“沈眉庄是个要强的,甄嬛风头太盛,她心里早有芥蒂,只缺个人点透罢了。”她看向窗外,雪光映得窗纸发白,“安陵容倒是个会琢磨人心的。”
“那内务府的份例……”剪秋低声问。
“本宫现在养胎,份例的事是华妃操办,本宫一概不知。”
“娘娘,方才富察贵人过来,说她宫里的银丝碳分少了,还说承乾宫分得多呢。”
“哦?看来甄嬛这是被人盯上了。你是怎么回的?”
“奴婢回她,皇后娘娘正安心养胎,如今宫里是华妃娘娘协理六宫,让她寻华妃娘娘处置去了。”
宜修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她转头望向窗外,雪光将窗纸映得一片惨白,缓缓道:“且等几日,待这宫里乱起来,本宫再出面收拾不迟。”
“这宫里,饿不着谁,可冷着谁、冻着谁,却能让人记一辈子。甄嬛年轻不懂事,得宠便忘了规矩,让她看看,这后宫,是我说了算。”她顿了顿,又道,“让人把那匹孔雀蓝的云锦送到承乾宫去,就说是本宫赏的,让她给皇上做件冬衣。”
剪秋一愣:“娘娘,您这是……”
“皇上疼她,本宫这个做皇后的,自然要‘体恤’。”宜修抚摸着腹部,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只是这恩宠太满,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正说着,太监来报:“皇上往承乾宫去了,说是陪甄小主看新得的雪景图。”
宜修拿起安胎药,一口饮尽,苦涩的药味漫过舌尖。她望着窗外的雪,轻声道:“这雪,还得再下大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