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刚回延禧宫,便见夏常在倚在廊下,一身艳色宫装衬得她满脸倨傲。夏常在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讥讽:“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安答应啊。”
安陵容连忙敛衽屈膝,声音低缓:“给夏常在请安。”
“你瞧瞧这宫里,新进的姐妹差不多都侍过寝了,怎么偏偏就你还没动静?”夏常在往前凑了两步,刻意压低声音,却让每个字都清晰钻进安陵容耳中,“你说,皇上是不是早把你这个人忘到脑后去了?”
安陵容指尖攥紧了帕子,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强压着心头的涩意,低声道:“夏常在若无事吩咐,臣妾便先回屋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哎,别走啊!”夏常在伸手虚拦了一下,眼底的笑意更浓,“我话还没说完呢……”
安陵容没回头,快步躲进了自己的西偏殿。宝鹃见她脸色不好,忙说:“小主,您别把夏常在的话放在心上,奴婢这就给您倒杯温茶。”
安陵容坐在桌边,神色慢慢缓了些,却带着几分自嘲:“从入宫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境地。夏常在说的,其实也没错。”
“小主别这么说!”宝鹃递过茶盏,连忙劝道:“过几天说不定皇上就翻您的牌子了,您再等等看。”
安陵容接过茶,轻声叹了句:“但愿吧。”
深秋已至,暑气尽散。
景仁宫内,宜修斜倚在软榻上,正在翻看着孕期调养的医书,突然胃里一阵翻涌,她忙侧过身,忍不住低低干呕起来。
剪秋忙取来酸梅糕递过去:“娘娘您尝尝这个酸梅糕,这是今儿小厨房新做的,酸得正合口。您这几日总爱酸的,夜里都要醒两回找蜜饯吃呢。”
宜修咬了半块,胃里那点翻腾感才压下去。不过两个月的身孕,孕吐虽然不重,却总馋酸食,枕边常放着各式酸果蜜饯。她慢慢嚼着,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新人入宫已经有半月,是否都侍过寝了,本宫记得有一位安答应,是否侍过寝了?”
剪秋手一顿,随即道:“回娘娘,还没有。这一批新晋的里头,就她没承过宠。安答应家世寻常,模样也不算出挑,性子又怯生生的,在宫里不大起眼。陛下许是……早就忘了这个人了。”
宜修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这一世她早早的让剪秋派人看着选秀现场,没有夏冬春的刁难,甄嬛与沈眉庄、安陵容也就没在选秀时结下那番情谊,倒省了不少麻烦。她咽下口中的酸梅糕,抚着小腹道:“没侍过寝,初来乍到的,怕是更拘谨。”
腹中的胎儿像是听懂了,轻轻动了一下,幅度极轻,像片羽毛扫过掌心。宜修唇角微扬,对剪秋道:“去库房取两匹藕荷色的软缎,再挑几盒精致的蜜饯,送到延禧宫给安答应。”
剪秋微怔:“娘娘,那软缎是江南新贡的,您原说要留着做秋衫……”
“本宫怀着身孕,穿不了那么鲜亮的。”宜修打断她,指尖在小腹上轻轻画着圈,“告诉她,是本宫记着她初来乍到,怕她用度不趁手。东西虽不贵重,也是份心意。”
“对了,”她顿了顿,补充道,“你跟安答应说,想要得宠,就得拿出她擅长的本事来。”
剪秋虽不解,却还是应道:“奴婢这就去办。”
待剪秋退下,宜修望着窗外飘落的菊瓣,指尖在小腹上轻轻摩挲。安陵容心思最是细腻敏感,此刻递去的这点暖意,恰能在她心里生根。这般不起眼的人,若是收在麾下,往后对付华妃或是制衡甄嬛,未必不是一把好用的刀。
延禧宫内,宝鹃掀帘儿而入,脚步踉跄,声音带着慌张:“小主,剪秋姑姑来了。
安陵容手一顿,绣到一半的并蒂莲帕子从膝头滑落半角,低声喃喃:“剪秋姑姑是皇后娘娘跟前最得力的人,怎么会到我这延禧宫来?我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答应……”说着,忙起身理了理身上洗得发白的湖蓝色宫装,鬓边那支素银簪子被她按了按。
剪秋已带着人进了东偏殿,见了安陵容便规规矩矩地福身:“请安小主安。”
“姑姑快别多礼!”安陵容往前赶了两步,伸手去扶,“皇后娘娘有何吩咐,遣个小太监来说一声便是,怎敢劳动姑姑亲自跑这一趟?”
剪秋直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平和:“娘娘新得了两匹苏绣的软缎,瞧着那荷色连云锦的样式,倒觉得与小主的清雅气质最是相合,特意命奴婢送过来。”
身后的宫女应声上前,将两匹软缎展开半幅——只见那料子薄如蝉翼,荷色的底上织着暗纹连云,丝线细得像清晨的蛛丝,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轻轻一动,便似有流云在上面缓缓淌过。安陵容只在皇后宫里请安时远远瞥过一眼,当真是好东西。
她的手悬在半空,竟不敢碰,只讷讷道:“皇后娘娘……竟还记挂着陵容?这料子这样金贵,陵容实在受不起。”
剪秋浅浅一笑,抬手将料子往她跟前推了推:“娘娘说了,小主蕙质兰心,这颜色衬得小主肤色胜雪,穿在身上最是出挑。还有这几盒蜜饯,是南边新贡的青梅脯,娘娘尝着酸甜合口,特意叫奴婢分些来给小主解闷。”
“劳烦姑姑替陵容谢过皇后娘娘恩典。”她忙福下身去,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受宠若惊,“娘娘这样体恤,陵容……定当铭记在心,不敢有半分懈怠。”
剪秋抚了抚袖口,语气放缓了些:“娘娘还说,新入宫的小主们里头,如今就剩下安小主还没承过皇上的恩宠。娘娘虽记挂着,常替你在皇上面前提及,可这宫里的路,终究要自己走。皇上即便念着娘娘的面子,也得小主自己肯往前挪一步才行。”
安陵容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被人戳中了隐秘心事,忙又低下头去,鬓边碎发垂落,恰遮住半张红透的脸:“娘娘……娘娘这般厚待,陵容……陵容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她声音细若蚊蚋,指尖死死掐着帕子,指节泛白,“只是……只是陵容蒲柳之姿,实在不知该往哪处用力,怕、怕笨手笨脚的,反倒辜负了娘娘的美意。”
剪秋敛了笑意,目光在她身上淡淡一扫,语气添了几分意味深长:“小主这话说差了。皇上坐拥天下,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偏小主有这份难得的秀气,又通调香的巧思,这便是旁人比不得的长处。”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说起来,皇上近来为西北战事烦忧,夜里常睡不安稳,御药房的安神香都用腻了。小主若能在这上头多费些心思……”
安陵容睫毛颤了颤,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姑姑的意思是……”
“娘娘常说,机会是留给有心人的。”剪秋微微一笑,“小主只需把自己的本事亮出来,剩下的,自有天意。”
她这才慢慢抬起头,眼底的慌乱淡了些,添了几分清明,低声应道:“是,陵容……陵容听姑姑的。”
剪秋见她似是悟了,缓缓起身:“时辰不早了,奴婢也该回娘娘宫里复命了。小主好生歇着,奴婢告退。”
安陵容忙跟着起身,福了福身:“恭送姑姑。”
宝娟抱着那叠流光溢彩的料子,又瞥了眼桌上精致的蜜饯盒子,脸上堆着笑:“皇后娘娘真是待小主极好的,这般金贵的云锦,还有南边新贡的蜜饯,寻常份例里哪得见?可见娘娘是打心眼儿里看重小主呢。”
“是啊,我这小小的答应,家世平平,样貌也不出挑,皇后娘娘居然还记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