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自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艰难上浮,如同溺水者挣扎着探出水面。率先回归的是嗅觉,一股混合着陈旧灰尘、某种草药苦涩、以及微弱檀香的气息,取代了记忆中那冰冷死寂的吞噬风暴。
任天齐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坚硬的石板床上,身上盖着一件洗得发白、却干净的灰色粗布麻衣。身处之地是一间简陋的石室,四壁空空,只有一盏青铜油灯在墙角静静燃烧,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晕,驱散了些许寒意。
伤势依旧沉重得可怕,经脉如同被烈焰灼烧后又强行拼接的琉璃,布满裂痕,稍一运功便痛彻神魂。识海中那一点逆轨碎片虽暂时沉寂,却像一枚嵌入脑髓的冰冷毒钉,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悖逆波动。混沌星焰与初火之种的光芒黯淡,如同风中残烛,勉力维持着最基本的生机循环。
但至少,他还活着。而且,这里似乎暂时安全。
苏璃霜和阮清歌呢?
他强忍剧痛,挣扎着想要坐起。
“莫要妄动。”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平和力量的声音从石室门口传来。
一个身着同样灰色粗布麻袍的老者,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陶碗,缓步走了进来。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他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就像个普通的山野老人,但能出现在这等诡异残界,又岂会寻常?
老者将陶碗放在床边石台上,里面是墨绿色的、散发着苦涩与奇异生机的药汁。“你伤及根本,神魂受损,此药可暂稳伤势,缓解痛苦。”
任天齐警惕未消,目光扫过老者,又迅速看向石室另一侧。
只见苏璃霜和阮清歌并排躺在不远处的两张简易床铺上,似乎仍在昏迷,但气息平稳,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显然已被妥善照料。那盛放沈万河残魂的玉瓶,被小心地放置在苏璃霜枕边。
心中稍安,任天齐看向老者,声音沙哑:“多谢前辈搭救。不知此处是?”
老者浑浊却清明的眼睛看了看他,缓缓道:“此地乃‘遗尘殿’,一处苟延残喘的避难所。老朽不过是个看守废墟的‘拾荒人’罢了。”他指了指那碗药汁,“喝了吧,此地对伤者不算友好,能恢复一分是一分。”
任天齐略一迟疑,感受到药汁中纯粹的滋养之力,并非毒物,便不再犹豫,端起来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液入喉,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果然稍稍缓解了那无处不在的剧痛,连识海的刺痛都轻了一丝。
“与你同行的两位女娃伤势虽重,却未伤及根本,只是力竭神魂震荡,休养些时日便无大碍。”老者似乎知道他的担忧,补充道,“倒是你……强行催谷那等悖逆之力,又自毁本源道灯,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任天齐心中一凛,对方竟一眼看穿他诸多底细?“前辈慧眼。不知前辈是如何……”
“恰逢其会罢了。”老者打断了他的询问,语气平淡,“老朽在那片‘嚼齿林’边缘采集些灰烬苔,正好撞见星骸暴动,白袍巡使现身,又见你们被爆炸卷入空间乱流,顺手捞了一把而已。”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能从那种场面下救人,其实力绝非表面看去那么简单。
“白袍巡使?”任天齐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星尘议庭’的爪牙,自诩秩序维护者,负责清理各个残界的‘不稳定因素’和‘污染’。你们闹出的动静不小,又身怀……特异,被他们盯上也不奇怪。”
星尘议庭?又一个陌生的名字。这残界的水,似乎比想象中更深。
“那噬渊蜃……”任天齐想起最后自爆的兰和那只怪物。
“与星骸同归于尽了,倒是省了巡使一番手脚。”老者语气依旧平淡,“那残魂执念太深,与噬渊蜃共生太久,早已不分彼此,这般结局,对她而言或许算是一种解脱。”
任天齐沉默。兰最后那声“自由”,确实带着解脱之意。
“安心在此养伤吧。”老者转身,走向门口,“遗尘殿虽破败,暂时还能隔绝那些巡使的探查。至于离开……”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任天齐一眼,目光似乎在他胸口那青铜残片的位置停留了一瞬,“等你们能下地了,再说吧。”
说完,他佝偻着背影,缓步消失在石室外的昏暗长廊中。
石室内重归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人微弱的呼吸声。
任天齐缓缓躺回石板床,消化着刚才的信息。遗尘殿、拾荒人、星尘议庭、白袍巡使……这片残界远非简单的荒芜死地,似乎隐藏着更多的秘密。那老者看似普通,却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其出手相救,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
他闭上眼,尝试内视。伤势依旧触目惊心,但那碗药汁的确起了效果,一股温和的生机正缓慢滋养着破损的经脉,让他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气力。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丝气力,尝试沟通识海中那一点逆轨碎片。
碎片依旧沉寂,被青铜残片的烙印旋律和星辰符文勉强约束着,但那悖逆混乱的本质并未改变,反而因为之前的强行催动,似乎与他的神魂结合得更深了,带来一种隐隐的、仿佛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必须尽快恢复实力,弄清此地虚实,然后找到离开的方法。苏璃霜和阮清歌也需要更安全的环境疗伤。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苏璃霜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眸光初时有些涣散,待看清周围环境与任天齐后,迅速恢复了清明与警惕。
“感觉如何?”任天齐轻声问道。
苏璃霜微微摇头,尝试运转功法,秀眉微蹙:“本源震荡,恢复需时。此处是?”
任天齐将老者所言简要告知。苏璃霜听完,眸光微闪,低声道:“拾荒人?我曾在一部极其古老的星域杂闻中见过零星记载,据说是一些游荡在各界废墟之中,收集失落知识与遗物的神秘存在,亦正亦邪,行踪莫测。没想到竟真的存在。”
两人正低声交谈间,石室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
那灰袍老者去而复返,手中拿着几株干枯的、形状奇特的草药。他看了看苏醒的苏璃霜,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落在任天齐身上,忽然道:“小子,你体内那点‘谬种’,若不想办法疏导,下次爆发,神仙难救。”
任天齐心中一紧:“前辈可有指教?”
老者浑浊的眼睛看着他,缓缓道:“遗尘殿深处,有座‘观星残碑’,虽已破损,但其上残留的星轨韵律,或可助你暂时平衡那悖逆之力。不过,能否承受,看你造化。”
观星残碑?星轨韵律?
任天齐与苏璃霜对视一眼。
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未知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