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那句几乎是撕裂自己声带吼出来的命令，在整个指挥中心里回荡。
没有一个人动，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个平日里总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男人，此刻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决心而扭曲着。
一名戴着安全帽，满身尘土的工程师快步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张结构图，脸上全是汗水。
“报告队长！我们分析了地下的结构图。塌方地点在地下三十米深处，上面是高密度岩层和废弃的混凝土结构。常规破拆设备至少需要五个小时！”
袁朗猛地回头，眼睛里的血丝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我说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压力。
“我给你半个小时。三十分钟后，我要一个能让单人通过的观察孔。如果做不到，你和你的人，就自己给我钻下去！”
工程师的嘴唇动了动，他想说“这不可能”，但看着袁朗的眼睛，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今天在这里，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
“是！保证完成任务！”
工程师敬了个礼，转身跑了出去，他的吼声在通讯器里响起。
“爆破组！A3区域！准备高能定向炸药！工程一组，启动激光钻机！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我把那块该死的岩石层烧穿！”
指挥中心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高城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走到那名还在监听的电讯老兵身边。
他的声音沙哑，却很平稳。
“还能联系上他吗？问问他下面的情况。有多少人？伤亡如何？”
老兵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焦急。
“敲击声停了。从刚才那句“不放弃”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可能是……可能是他的体力耗尽了。”
高城的身体晃了一下，刚刚恢复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
体力耗尽？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袁朗走了过来，一只手按在高城的肩膀上，用了很大的力气。
“他会敲的。钢七连的兵，不会就这么算了。”
袁朗看着屏幕上那个已经静止的信号光点，内心却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他知道，地下三十米，每一次敲击都意味着巨大的体力消耗。在缺氧、缺水、甚至可能重伤的情况下，能敲出那一段求救信号和钢七连的连魂，已经是意志力的奇迹。
现在，他只能赌。
赌那个不知名的士兵，能撑到他们打通生命通道的那一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是在所有人的心上用钝刀子在割。
十分钟。
二十分钟。
外面的爆破声和钻机刺耳的轰鸣声，成了此刻最动听的音乐。
突然，那名电讯老兵的耳机里，再次传来了微弱的，几乎无法分辨的敲击声。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
“又有了！他又开始敲了！”
高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快！翻译！他说什么！”
老兵趴在桌子上，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
这一次的敲击声，比之前更加微弱，也更加缓慢，仿佛每一次敲击，都在耗尽对方最后一丝生命力。
“他……他在报数。”
老兵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
“三……”
“他只敲了一个字，三。”
袁朗和高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三？
三个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指挥中心都为之震动。
一名工程兵冲了进来。
“报告！第一层岩石，已经炸开！激光钻机正在向下推进！预计还有十五分钟，可以打通观察孔！”
袁朗点了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那名电讯老兵。
“继续听！一个字都不能漏！”
“是！”
……
地下三十米，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林峰靠在一块冰冷的混凝土板上，剧烈地喘息着。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口的剧痛。他知道，自己的肋骨至少断了两根。
刚才，为了敲出那段求-救信号，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黑暗中，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班长……是你吗？”
是许三多的声音。
林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是我。省点力气，别说话。”
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冷静，但同样掩饰不住虚弱。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是吴六一。
这次塌方，他们一个班的尖兵，被埋在了这里。
幸运的是，塌方的结构形成了一个狭小的三角空间，让他们暂时得以幸存。
不幸的是，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还活着。
林峰摸了摸身边冰冷的钢管，这是他刚才用来敲击，传递信号的唯一工具。
“不知道。”
林峰的声音很轻。
“但是，他们肯定会来救我们。”
许三多在黑暗中问道：“班长，他们……能听到吗？那么深。”
林峰想笑一下，却牵动了伤口，让他咳嗽起来。
“能。一定能。”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们是钢七连。没有人会被放弃。”
这句话，仿佛带着一种魔力。
原本已经陷入半昏迷的许三多和吴六一，精神都为之一振。
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了一阵细微的震动。
紧接着，是沉闷的，却能清晰感受到的轰鸣声。
吴六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
“是钻机！他们在钻！他们真的听到了！”
许三多也激动地想坐起来，却因为牵动伤势而痛哼了一声。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林峰的心也猛地跳动起来。
他知道，这是希望。
但他也知道，这同样是催命符。
钻探带来的震动，正在让这个本就不稳定的空间变得更加危险。
他能听到头顶有细碎的沙石在不断落下。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必须告诉上面的人，他们这里的情况。
他再次拿起那根短小的钢管，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身边的承重柱，敲击起来。
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没有再敲击复杂的求救信号。
他只敲了一个数字。
“三”。
他要告诉上面，这里，还有三个人活着。
敲完这一下，他感觉眼前一黑，钢管从手中滑落，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
……
指挥中心。
“他又停了！”
电讯老兵焦急地喊道。
高城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只有那一个“三”字吗？”
“是，只有这一个字。”
袁朗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他走到巨大的电子地图前，上面用红点标记着塌方区域。
“三……”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数字。
“高城，你觉得，这个“三”，代表什么？”
高城沙哑地开口：“三个人。下面，还有三个人活着。”
袁朗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为什么只敲这一个字？以他的能力，他完全可以敲出更详细的信息。伤亡情况，具体位置，需不需要医疗支援……”
袁朗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除非，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或者……”
他停顿了一下。
“他在用最精炼的方式，传递最重要的信息。三个人活着。这是在告诉我们，救援的优先目标。”
就在这时，又一名工程兵冲了进来，他的声音里带着狂喜。
“通了！队长！观察孔打通了！”
整个指挥中心，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袁朗一把推开身边的人，冲到一块监控屏幕前。
“把内窥探头放下去！快！”
屏幕上，一片漆黑的画面开始闪烁，紧接着，带着雪花点的影像出现了。
探头正在被缓缓地送入那个刚刚打通的孔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屏幕。
三十米的深度，很快就到底了。
随着探头底部的照明灯打开，一束光刺破了地下深邃的黑暗。
镜头晃动着，所有人都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那是一个由坍塌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钢筋构成的狭小空间。
空间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
镜头转动。
他们看到了。
他们看到了三个人。
一个靠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昏迷，正是林峰。
在他的不远处，两个人躺在地上，其中一个人的腿被石板压住了，另一个人正在给他喂着什么。
是许三多和吴六一。
看到屏幕上出现的人影，高城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活着！
真的活着！
袁朗的拳头也重重地砸在了控制台上。
“医疗组！准备救援！”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
然而，就在此时，那名一直负责监控地质结构的技术员，发出了一声惊呼。
“队长！不好！”
他指着另一块屏幕上的数据流。
“我们的钻探和爆破，破坏了塌方区域的应力平衡！二次塌方随时可能发生！数据显示，最多……最多还有十分钟！整个空间都会被压实！”
刚刚还充满欢呼的指挥中心，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喜悦，都被这盆冷水浇得一干二净。
十分钟。
要把三个人从三十米深的地下救出来，只有十分钟。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袁朗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看着屏幕上那三个虚弱的士兵，又看了看那不断发出警报的数据。
他的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高城冲到他面前，抓住了他的衣领。
“袁朗！你想干什么！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要把他们完整的带出来！”
袁朗没有理会他，他一把抢过通讯器。
“工程组！马上扩大观察孔！用最快的速度！”
“是！”
“突击一组！准备绳降！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十分钟内，把人给我吊上来！”
一名年轻的突击队长在通讯器里回答：“队长！十分钟时间太紧了！我们下去，可能连我们自己都……”
袁朗对着通讯器咆哮。
“这是命令！”
放下通讯器，他看着屏幕。
就在这时，屏幕上那个一直昏迷的士兵，林峰，突然动了一下。
他似乎是听到了外界救援的声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那个散发着光芒的探头。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然后，他似乎察觉到了周围环境的危险，他看到了头顶不断掉落的碎石。
他的脸色变了。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他对着探头的方向，张了张嘴，似乎在说什么。
但是，探头没有拾音功能。
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捡起了身边那根滑落的钢管。
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探头旁边的岩壁，再次敲击起来。
电讯老兵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扑到了设备前。
这一次的敲击声，通过探头的外壳传导，无比清晰。
“快！”
“走！”
“别……管……我！”
“救……他……们！”
当最后几个字被翻译出来时，整个指挥中心，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屏幕上那个男人。
他敲完最后一下，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倒。
但他没有倒下。
他用身体，死死地顶住了一块正在松动的，巨大的混凝土预制板。
那块预制板的下方，就是许三多和吴六一的位置。
如果这块板子掉下去，他们两个，必死无疑。
林峰，在用自己的生命，为战友争取最后的时间。
高城的身体在颤抖。
他松开了抓着袁朗衣领的手，嘴里喃喃自语。
“钢七连……没有孬兵……”
袁朗的眼睛红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用脊梁撑起战友生路的士兵。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
扩大入口需要时间，而二次塌方，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时间。
强行救援，很可能所有人都埋在下面。
放弃……
他做不到。
他猛地转身，对着通讯器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命令。
“突击一组，听我命令！”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
“放弃绳降方案！所有人，带上液压钳和切割机！从观察孔下去！”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
那个刚刚打通的观察孔，只够一个人勉强通过。
带着设备下去，意味着速度会更慢，也意味着，下去的人，很可能就再也上不来了。
“队长……”
“执行命令！”
袁朗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高城，你在这里指挥。”
说完，他开始脱自己的外套。
高城愣住了。
“袁朗，你要干什么？”
袁朗一边解着装备，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老A的队长，没有看着自己兄弟去送死的习惯。”
他拿起一个头盔，戴在头上。
“我亲自下去。”
他转过身，看着高城，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如果我回不来，记得给我立块碑。”
说完，他转身就向外走去。
高城一把拉住他。
“你疯了！你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
袁朗甩开他的手。
“现在不是了。”
他指着屏幕上，那个用身体顶住巨石的身影。
“现在，我只是一个兵。一个要去救自己战友的兵。”
袁朗的身影消失在指挥中心的门口。
高城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屏幕。
屏幕上，林峰的身体正在被巨大的压力压得微微弯曲，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
但他依然在坚持着。
高城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了一片血红。
他抓起桌上的通讯器。
“接通军区司令部！我要……申请最高权限的战略级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