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血腥味与尘土味，被一股无形的寒流凝固。
猴子和石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到了极致。
林锋那句『我们……去清理门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淬了寒冰的重锤，砸在他们的心脏上。
门户？
清理谁的门户？
那个仅仅从“孤狼”口中吐出的名字，就让队长散发出如此恐怖杀意的男人，究竟是谁？
林锋没有理会身后两名队员的惊骇，他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地上那个代号“孤狼”的男人齐平。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带起一丝风，但“孤狼”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对天敌的本能畏惧。
『你，很好。』
林锋的声音依旧沙哑，却褪去了野兽般的狂暴，只剩下深渊之下的冰冷。
『告诉我，他在哪。』
“孤狼”的嘴唇翕动着，因为失血和虚弱，他几乎发不出声音。他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一个……一个没人会怀疑的地方……』
猴子终于从那股窒息的压力中挣脱出来一丝，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无法抑制的焦急。
『队长，我们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这可能是个陷阱！这个人……他可是“牧羊人”的人！』
石头也紧跟着开口，声音沉稳，但同样充满了忧虑。
『队长，猴子说的对。我们对这个“牧羊人”一无所知，贸然行动，风险太大了。更何况，我们这次的任务是……』
『任务已经改变了。』
林锋头也没回，直接打断了石头的话。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孤狼”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没有怀疑，没有犹豫，只有一片让“孤狼”感到刺骨的平静。
『我相信他。』林锋淡淡地说道，『因为，只有那个男人，才能做出这种事。也只有他，才配让我亲手去……清理。』
这句话，林锋说得云淡风轻。
但猴子和石头却听得头皮发麻。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队长。
平时的林锋，是冷静的、是强大的、是无所不能的战神。但此刻的他，却像是一柄出鞘的魔刀，收敛了所有的光华，只为饮血而存。
那是一种混杂着滔天恨意与……一丝复杂到他们无法理解的痛苦的情绪。
『说。』林锋对着“孤狼”，吐出了一个字。
“孤狼”大口地喘息着，眼中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光彩。他知道，他赌对了！
『国际……和平医疗营……』
他艰难地说道：『在边境线三号区域，有一个国际和平医疗营。他把基地，就建在医疗营的正下方。』
『什么？！』
这一次，连石头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猴子更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医疗营？开什么玩笑！那里是联合国划定的安全区，有各国的人道主义救援组织，还有维和部队在外面驻守！他怎么可能……』
『因为，最光明的地方，才最适合隐藏最深的黑暗。』
林锋替“孤狼”说出了后半句话。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一张脸。
一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像个大学教授，多过像一个军人。
那个人，曾经是他们『幽灵』所有人的总教官。
是那个将他们从各大军区的天之骄子中挑选出来，又亲手将他们打磨成利刃的男人。
是那个教会了他们一切杀人技巧，又告诉他们何为“守护”的男人。
也是那个……在他们最信任他的时候，亲手将他们推入地狱的男人。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被尘封的、染血的画面便呼啸着涌出。
……
那是在『幽灵』选拔的最后一关，名为“炼心”。
地点是一个模拟的敌占区村庄，他们二十个最后的候选人，唯一的任务就是潜伏进去，获取一份关键情报。
教官，也就是后来的“牧羊人”，在任务开始前，对他们说了这样一番话。
『记住，你们是军人，是国家的利刃。但利刃，不应该有感情。感情，是你们最致命的弱点。』
他微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温和得像是在课堂上讲课。
『你们每个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璞玉。我的工作，就是把你们雕琢成最完美的艺术品。而雕琢的过程，必然伴随着痛苦和割舍。』
当时的林锋，和所有人一样，将这番话奉为圭臬。
他们冲了进去，却发现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模拟村庄。
里面所有的“村民”，都是由真正的平民扮演的，有老人，有孩子，有妇女。
而他们要找的情报，就藏在一个扮演“村长”的男人身上。
但他们很快发现，这是一个死局。
村子里布满了“敌人”的眼线，任何异动都会导致任务失败。而那个“村长”，却是一个瘫痪在床、需要他妻子日夜照料的老人。
想要在他妻子不察觉的情况下拿到情报，几乎不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直到林锋，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利用自己学到的所有技巧，制造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引开了村里大部分人的注意，然后潜入了村长家。
可就在他即将得手的时候，村长的妻子，一个看起来柔弱无比的女人，却突然回来了。
四目相对。
林 an Feng 记得很清楚，那个女人眼中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哀求。
按照演习规则，一旦被平民发现，就意味着任务失败，他将被淘汰。
成为『幽灵』，是林锋当时唯一的梦想。
就在他犹豫的那一秒。
他的耳麦里，传来了教官那温和的声音，那声音只对他一个人响起。
『林锋，你在犹豫什么？』
『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是不该有瑕疵的。你眼前的，就是那块需要被剔除的瑕疵。』
『记住，为了最终的胜利，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她，只是一个必要的代价。』
『动手。』
那两个字，如同魔鬼的低语，在林锋的脑海中回响。
最终，他没有动手。
他选择了放弃任务，悄然后退。
那次选拔，他因为“任务失败”和“心慈手软”，综合评分掉到了倒数第一，险些被淘汰。
而另一个做出了“正确”选择的队员，则拿到了那一关的最高分。
事后，教官把林锋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他没有批评，也没有责骂，只是泡了一杯茶，递给林锋。
『你知道我为什么最看好你吗？』他微笑着问。
林锋沉默不语。
『因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教官看着窗外，悠悠地说道，『他们是顽石，我需要用锤子和凿子，一点点把他们多余的部分敲掉。而你……你是一块天生的美玉，你拥有最完美的潜质，但也拥有最致命的纹路。』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锋。
『那就是你那可笑的“仁慈”。』
『记住，林锋。战争，是最高级的艺术。而我们，就是执笔的艺术家。我们的画卷，是用敌人的鲜血来描绘的。在伟大的作品面前，任何一点颜料的牺牲，都是微不足道的。』
『我今天，可以为你破例一次。因为我舍不得毁掉你这块璞玉。』
『但我希望你明白，下一次，你将没有选择。』
……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
林锋的眼神，冷得让周围的空气都开始结霜。
他曾经以为，教官只是偏执，只是理念与自己不同。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满口“艺术”和“作品”的男人，竟然真的疯了！
他不再满足于用敌人的血作画，他把屠刀，伸向了自己昔日的学生，自己的战友！
把一个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特种兵王，当成了他病态艺术的“原材料”！
『队长……队长？』
猴子的声音将林锋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林锋缓缓站起身，他身上的杀气已经收敛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静。
但猴子和石头都知道，那只是表象。
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在将所有能量爆发出来之前，往往是最安静的。
『猴子，联系后方，我们需要一份关于“国际和平医疗营”的详细资料，越快越好。』
『石头，检查装备，补充弹药。把他身上的医疗包拿过来，先给他止血。』
林锋的命令清晰而简短，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是！』
两人立刻行动起来。
林锋再次看向“孤狼”，后者因为失血过多，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但依然强撑着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林锋问。
『代号……孤狼……真名……不重要了……』“孤狼”的声音气若游丝。
『哪个部队的？』
『……雪狼……突击队……』
林锋的心，又沉了一下。
雪狼突击队，国内最顶尖的反恐特战部队之一，与『幽灵』齐名。
果然，那个疯子，把手伸向了所有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林锋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以你的身手，就算不敌，想走，我们未必留得住你。』
“孤狼”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走？我能走到哪里去？』
他费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我们每个人的脑子里，都被植入了微型炸弹。只要离开基地超过二十四小时，或者生命体征消失，就会……砰！』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解脱。
『我受够了……每天看着昔日的兄弟像野兽一样在角斗场里自相残杀……我受够了被当成试验品，注射那些不知名的药剂……』
『我这条命，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我只想……在死之前，拉着那个魔鬼……一起下地狱！』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剧烈地咳嗽着，鲜血从嘴角不断涌出。
石头已经快速地处理着他身上的伤口，但那狰狞的伤势，让这个见惯了生死的硬汉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队长，他失血太多，必须立刻输血，不然撑不了多久。』
林锋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按在了“孤狼”的肩膀上。
一股温和但却充满力量的暖流，顺着他的手掌，缓缓注入“孤狼”的体内。
这是他从麻金婆那里学来的，利用自身气血激发他人潜能的法门，虽然不能治本，但却能吊住一口气。
“孤狼”原本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了一丝神采。
他惊愕地看着林锋，感受着体内那股凭空出现的热流。
『你……』
『留着力气。』林锋打断了他，『带我们进去，然后活下去。』
『活下去，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清理门户的。』
这句话，林'锋说得很平静。
但“孤狼”却从这平静中，感受到了一股比他自己的仇恨更加深沉、更加狂暴的意志。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猴子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队长，资料传过来了！』
林锋走到一旁，猴子已经将一台战术平板递了过来。
屏幕上，显示着“国际和平医疗营”的卫星图和相关介绍。
这是一个规模庞大的难民营，由多个国际组织联合建立，旨在为战乱地区的平民提供医疗救助。
照片上，白色的帐篷连成一片，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在人群中穿梭，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嬉戏，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祥和、光明。
谁能想到，在这片象征着希望和新生的土地之下，竟然隐藏着一个制造怪物、泯灭人性的地狱？
『队长，你看这里。』
猴子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区域。
『这是营地的物资运输通道，每天都有大量的药品和食物从这里运进去。如果我们能伪装成援助物资……』
『不行。』
林锋直接否定了这个方案。
『那个男人，心思缜密到了极点。他既然敢把基地建在这里，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防备。所有进出的物资，必然会经过最严格的检查，我们混不进去。』
『那怎么办？强攻更不可能，外面有维和部队，一旦交火，我们就成了攻击人道主义营地的恐怖分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猴子急道。
林锋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大脑飞速运转。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营地的一个角落。
那里，是一个标注为“医疗废物处理区”的地方。
『这里。』
林锋的声音响起。
『所有的计划，都有漏洞。再完美的艺术品，也需要排泄垃圾。』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把战友当成原材料，把基地当成工厂。那么，那些被他淘汰的“废品”，会怎么处理？』
猴子和石头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林锋的意思。
『你是说……』
『没错。』林锋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们要从他的“垃圾通道”，钻进他的心脏。』
计划在几分钟内迅速成型。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孤狼”的状态撑不了太久。
就在他们准备带着“孤狼”离开，前往预定地点时，“孤狼”却突然挣扎着，拉住了林锋的作战服。
『等等……』
他的呼吸急促，眼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敬畏与怜悯的神色。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林锋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他。
“孤狼”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接下来说出的话，会耗尽他最后的气力。
『教官他……』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他经常提起你。』
『他说，你是他所有学生中，最接近完美的一件艺术品。』
“孤狼”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他说，可惜当年没来得及完成最后的‘雕琢’。否则，你将是他此生最伟大的杰作。』
空气，再一次安静下来。
猴子和石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能感觉到，这句话，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打开了林锋心中最深处的那道枷锁。
那里面，关着一头连他们都感到恐惧的野兽。
林锋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了医疗营所在的方向。
夜色深沉，远方的地平线上，看不到一丝光亮。
许久之后。
他按住喉麦，用一种平静到诡异的语调，对猴子和石头下达了命令。
『出发。』
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清晰地落在两人的耳中。
『我去告诉他……』
『他的作品，来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