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缝的黑暗如同有生命的粘稠液体,瞬间包裹了嬴政。外界的一切声音——张良紧张的呼吸、韩信外骨骼的轻微嗡鸣、乃至西域风沙的呼啸——都在踏入这一步后彻底消失。绝对的静寂压迫着耳膜,只有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和轩辕剑那变得异常温顺、如同叹息般的轻吟在颅内回响。
他手中的轩辕剑是唯一的光源,但那光芒仿佛被黑暗吞噬了大半,仅能照亮身周几步的范围。脚下并非预想中的粗糙岩石,而是一种温润、略带弹性,仿佛某种巨大生物内脏壁的触感。空气凝滞,带着一股类似雨后泥土混合着古老金属的奇异气味,但并不令人窒息。
他向前走了十几步,回头望去,来时的入口已然消失,身后同样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他仿佛悬浮在一个没有方向、没有边际的奇异空间。
“有人吗?”嬴政开口,声音传出后没有任何回响,像是被黑暗完全吸收。
没有回应。只有那片亘古的、令人心悸的虚无。
他继续前行,步伐稳定,心中最初的警惕和决然,逐渐被一种莫名的空茫感取代。预想中的古老遗迹、外星造物、甚至是凶险陷阱都没有出现。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墙壁,没有穹顶,没有尽头,只有他,和他的剑,在这片似乎永恒不变的黑暗虚空中行走。
时间感在这里变得模糊。可能只过了一刻钟,也可能过了几个时辰。他开始运行体内力量,源枢、星纹、星冕三力流转,试图感知这个空间的结构。力量畅通无阻,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也没有触碰到任何边界。这片虚无,似乎能包容乃至消解一切能量形态。
一种微妙的烦躁开始滋生。他肩负着联邦的希望,承载着无数人的期待,穿越沙海,历经筹备,最终踏入的,竟是这样一片彻底的“无”?这比任何酷刑或战斗都更令人难以忍受。它否定的是行动本身的意义。
他停下脚步,不再盲目前行。盘膝坐下,将轩辕剑横于膝上。剑身的“源枢之心”光芒柔和,内部的蚊子标本依旧清晰,却再无任何异动。那强烈的、跨越万里的呼唤和共鸣,在进入这里后,诡异地平息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呼唤我至此,只为这片虚无吗?”他对着黑暗低语,更像是在质问自己,质问那冥冥中的存在。“你想告诉我什么?还是说,这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没有答案。虚无以其绝对的沉默,回应着他的一切疑问。
他开始审视自身。自从重生以来,他一直在奔跑,在谋划,在战斗,在缔造。对抗逆臣,推行宪章,发展星纹,抵御外敌,平衡内部……他像一个永不停止的陀螺,被名为“责任”和“目标”的鞭子不断抽打。他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真正地、彻底地“静止”下来,面对一片空白,面对……自己?
在这片剥离了一切外物、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虚无中,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深藏在帝王意志下的疲惫与……孤独。联邦首席的光环,文明守护者的重任,如同无形的枷锁,早已与他血肉交融。他几乎快要忘记,剥离这一切之后,自己还剩下什么。
是为了子婴这具身体的延续?是为了证明自己嬴政即便换了一种方式依然能掌控一切?还是……真的只是为了那个在灰烬中看到的、关于文明新生的、模糊而遥远的可能性?
他不知道。这片虚无,像一面映不出任何外物,只逼人直视内心的镜子。
与此同时,岩缝之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良和韩信紧盯着那吞噬了嬴政的黑暗入口,神情愈发凝重。
“已经超过预定联络时间半个时辰了。”韩信看着外骨骼内置的计时器,声音低沉。他尝试了所有已知的通讯频段,只有一片死寂的沙沙声。甚至连探测用的微型机械蜂飞入后,也瞬间失去了信号。
张良手中的竹扇早已合拢,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试图从那些古老的刻痕中解读出更多信息,却一无所获。“首席……不会轻易出事。但这里的寂静……太不寻常了。”
阿罗撼更是面如土色,跪在地上不住祈祷,认为“神灵”发怒了。
远在绿洲营地的项羽,通过加密通讯频道久久得不到回应,已经急得如同困兽,几次想要不顾命令强行冲进来,都被副将死死拦住。
“再等一刻钟!”项羽的低吼通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暴躁,“一刻钟后若再无消息,老子管他什么命令!”
虚无空间内。
嬴政依旧静坐。最初的烦躁和空茫渐渐沉淀下来。他回想起“心跳花园”中,那株由集体疗愈能量催生的“宪法兰”;回想起黑火舰上,与众人心脉共振的温暖;回想起白虎殿中,为了资源分配而激烈争辩的臣属……那些具体的、鲜活的、充满碰撞与联结的瞬间,与眼前这片死寂的虚无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文明,或许正是在对抗虚无与遗忘的过程中,才得以诞生和延续。个体的生命终将逝去,权力也会更迭,但文明的痕迹——无论是文字、制度、科技,还是那种薪火相传的精神——却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超越时间的侵蚀。
他来到这里,不正是为了给华夏文明寻找一条超越历史周期律的新路吗?这条路上,有盟友,有敌人,有妥协,有坚持,有成功的喜悦,也有失败的苦涩……这一切的“有”,难道不比眼前这片绝对的“无”更真实,更值得为之奋斗吗?
他甚至开始觉得,这片虚无,或许本身就是一种“答案”。它提醒他,他所执着的一切,在更宏大的尺度上,可能同样微不足道。但它也反过来印证了,在认识到这种虚无之后,依然选择去行动、去创造、去守护的那份意志,才是生命和文明真正的价值所在。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那因三力合一而产生的异象早已平息,恢复了深邃的黑色,但其中却多了一丝以往不曾有过的、洞彻般的平静。
他站起身,拍了拍那并不存在的尘土,对着无尽的黑暗,平静地说道:“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依旧被黑暗吸收,没有回响。但他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你让我看到的,我看到了。你让我感受的,我感受到了。”他低头看着膝上的轩辕剑,指尖轻轻拂过“源枢之心”,“但我的路,不在这里。”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膝上的轩辕剑,那枚琥珀色的“源枢之心”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内部那只史前蚊子标本的翅膀,似乎极其微小的……扇动了一下?一道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柔和、却仿佛直抵本质的流光,瞬间掠过琥珀内部。
紧接着,毫无征兆地,他前方的黑暗,如同幕布般向两侧退去,显露出了他来时的那个岩缝入口!外界微弱的光线和风沙的气息,瞬间涌入!
岩缝外。
正当项羽即将暴走,韩信准备启动应急方案,张良手心满是冷汗之时——
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显露出岩缝本来的模样。嬴政的身影,完好无损地从中缓步走出,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
“首席!”三人几乎同时出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如释重负。
嬴政对他们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关切而紧张的脸庞,最后落在项羽通过通讯器传来的、那明显松了口气却依旧硬邦邦的“出来了?”的问话上。
他抬起头,望向西域湛蓝却陌生的天空,缓缓说道:
“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顿了顿,感受着重新流动的空气和脚踏实地的触感,嘴角泛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但也正是因为这‘什么都没有’……才让我更清楚地看到了我们拥有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