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的胜利捷报尚在通往启明城的驿道上飞扬,旧魏地边境的硝烟还未完全散尽,一股更深沉、更粘稠的阴影,已如同渗入土壤的毒液,悄然蔓延。
石剧场的搏动并未因三个节点的损失而有丝毫紊乱,反而变得更加深沉、内敛,仿佛一头被惊扰的巨兽,收起了爪牙,转而开始编织更致命的陷阱。
沈无咎静立于黑曜石方尖碑前,白袍在潮湿的空气中纹丝不动,他面前悬浮的幽光屏上,代表那三个被摧毁节点的光点已然黯淡、消失。然而,他的脸上不见半分愠怒或惊慌,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愈发璀璨、也愈发冰冷的数据流光。
“他们拆得很干净,很彻底。”水寒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亲眼见证了联邦那刮骨疗毒般的决绝。
沈无咎闻言,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对既定事实的确认。“拆得好。”他轻声道,指尖在幽光屏上划过,屏幕画面骤然切换,显现出联邦疆域内错综复杂的能量脉络,以及数十个刚刚被点亮、如同新生星辰般闪烁的微弱光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们帮我清理了冗余的‘线’,正好为我更致密的‘网’,腾出了空间。”
就在韩信麾下的先锋将军李左车,亲自带队将最后一个“暴露核心”轰成碎片,工兵司马丁复指挥着士兵谨慎地清理能量残渣时,他们并不知道,真正的威胁,早已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完成了悄无声息的迁徙。
联邦疆域内,那些早已被渗透、却未被彻底清查的“次级节点”和“能量淤积点”,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源自母钟核心的指令,通过沈无咎搭建的“无形通讯网”,如同无形的丝线,精准地操控着这些潜伏的单元。污染能量不再是集中爆发的洪流,而是化作了无数道涓涓细流,沿着地脉的微小缝隙、废弃的矿道,甚至是城市地下管网系统的盲区,悄然注入到数十个早已预设好的“微型节点”之中。
这些节点,有的伪装成边境集市里不起眼的仓库,能量波动被往来商队的嘈杂气息完美掩盖;有的潜藏在废弃工坊的地窖深处,与残留的工业辐射背景融为一体;更有甚者,直接设立在流经数郡的江河支流沿岸,利用水汽和地形的天然屏障隐藏自身。
斥候统领傅宽派出的最精锐的探子,几次从这些节点附近掠过,手中的探测罗盘却安静得如同死物。军师校尉蒯通基于地脉波动的新模型,也暂时未能从联邦境内那庞大而复杂的“能量背景场”中,分辨出这些刻意隐藏的“杂音”。
“他们以为斩断了我的触手,”沈无咎看着幽光屏上在联邦境内稳定亮起的新节点,如同在欣赏一幅刚刚完成的星图,“却不知,我将神经末梢,散入了他们疆域的血肉之间。联邦每摧毁一个旧节点,不是在削弱我,而是在帮我完成一次规则的‘新陈代谢’。”
格物院的胜利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反干扰滤波器”大规模发放后不久,各地开始零星出现报告。弓弩大校辛颜麾下的一名神射手,在安装滤波器后进行例行校准,原本百发百中的他,竟连续数次脱靶,本人则感到短暂的眩晕和记忆模糊,仿佛刚才那几秒的记忆被凭空抹去。水战都督陈武麾下的几艘新式快艇,在加装了“能量屏蔽装置”后进行巡逻,速度莫名下降了半成,引擎运行数据出现无法解释的微小波动。
起初,这些都被归咎于个体差异或设备磨合。直到医马监军王吸发现,一些接触过最新批次“安全农资”的驮马,出现了极其轻微的躁动不安和反应迟滞,而辎重都尉孔熙也报告,部分运输车队在通过新设检测关卡后,车辆的能耗略有异常增加。
观天衍和玄玑子第一时间对回收的滤波器和屏蔽装置进行了拆解分析。结果令人心惊——在装置内部的核心晶片上,附着着一层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散发着微弱污染波动的“孢子”。
“是沈无咎!”玄玑子脸色难看,“他窃取了我们的技术频率特征!这些孢子不直接破坏设备,而是与之形成一种恶性的‘共生’,缓慢侵蚀其效能,甚至……影响接触者的认知!”
更可怕的是,当百草圣手云芷和验效使白求瑕对那批“安全农资”进行复检时,发现之前精准无比的“分子级检测仪”,竟然对其中混杂的、经过“规则适配”的新型污染晶体失效了!这些晶体在检测频率扫过时,会释放出模仿安全物质的“伪装信号”,骗过仪器,实则已在运输和使用的过程中,悄无声息地释放着那种诡异的“认知恍惚”孢子。
铸兵神匠炎鸿宇狠狠一拳砸在锻造台上,火星四溅:“我们的技术,成了他污染我们的帮凶?!”
公输哲面色凝重,看向墨家巨子腹朜:“他在利用我们的规则,反制我们自身。”
沈无咎通过幽光屏,看着联邦内部流传过来的故障报告和初步分析结论,指尖轻轻敲击着黑曜石碑面。“他们引以为傲的技术,是他们秩序的体现。而现在,这秩序正在被我的规则侵蚀、同化。每一种他们用来对付我的武器,最终都会被我打上‘镜渊’的烙印,变成指向他们自己的利刃。”
张良很快注意到了民间舆论场中悄然滋生的异样。
游说使郦商和辩议大夫随何收集到的市井言论中,开始混杂一些看似“理性分析”,实则包藏祸心的声音。
“听说联邦摧毁的那几个核心,其实是沈先生故意留下的‘毒饵’,真的核心早就转移了,现在污染更隐蔽了……”
“我二舅家的邻居的战友,在边境服役,说用了新发的滤波器后,总觉得头晕,会不会这东西本身就有问题?”
“格物院内部好像对新技术也有争议啊,你看这个聊天记录截图像不像是真的?说是公输院长和腹朜巨子都吵起来了……”
这些言论并非空穴来风式的谣言,而是巧妙地混杂了部分真实信息(如核心被毁、滤波器副作用),加以扭曲和误导,再披上“客观探讨”或“内部消息”的外衣,由策士丞侯成监控到的、大量经过伪装的“傀儡账号”在各大论坛、社交平台同步散发。
礼仪正卿叔孙通试图以官方权威辟谣,却发现民众的眼中多了一丝审视和游移。符节郎王恬启封禁了一批账号,但更多的“镜像言论”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乡贤联络官周术反馈,连一些地方乡绅都开始私下询问“联邦是否有所隐瞒”。
张良站在舆图郎中季桃绘制的最新舆情分布图前,看着那些代表“疑虑”和“争议”的灰色区域逐渐扩大,眉头紧锁。“他在模仿我们的话术,制造真假难辨的‘镜像’。目的不是否定我们,而是让民众对我们所代表的‘真实’产生动摇。”
占星太史唐都观测天象,亦觉得星轨略显纷乱,似有迷雾遮蔽。文书司马韦丛整理的报告里,充满了各种相互矛盾的信息片段。
刘邦的市井网络这次遇到了对手,那些原本可靠的传播节点,也开始收到各种版本的“镜像信息”,变得犹豫不决。
沈无咎浏览着联邦境内舆论的发酵情况,如同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信任是秩序的基石。当基石开始松动,再坚固的大厦,也会出现裂痕。张良善谋,可他能否稳住这面正在出现裂痕的‘人心之镜’?”
当联邦的注意力被技术反噬和舆论疑云牵扯时,沈无咎在石剧场深处,完成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步。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渗透和干扰,而是启动了一项更为宏大的“规则重构”计划。母钟核心的运算力被提升至极限,开始强行解析并“劫持”联邦境内几条关键的地脉能量流向。这些地脉,并非亚马逊那种原始狂暴的类型,而是经过联邦数百年梳理、相对稳定、与重要城市和农业区能量供应息息相关的“命脉”。
沈无咎没有试图夺取控制权,那会立刻引发剧烈反应。他做的,是更阴险的“规则寄生”。无数道极其细微的、由归墟频段构成的能量丝线,如同水蛭的口器,悄然附着在这些地脉能量流的外围,模拟其波动,并建立起一种脆弱的、单向的“共生反馈”。
一旦联邦试图以强力手段清除这些“寄生丝线”或者直接攻击母钟核心,这种脆弱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导致被寄生的地脉能量流发生剧烈震荡甚至短暂“断流”。其结果,将直接影响到依赖这些地脉能量的城市防护阵运转、精密工坊的生产,乃至部分区域的农业灌溉系统。
水利枢机禹痕最先察觉到异常,他监控的几条主要地脉能量读数出现了难以解释的“规则化”僵滞。观星仙姬素娥也发现,对应联邦核心区域的星象,蒙上了一层被牵制的阴影。
公输哲与墨家巨子腹朜、机关大师公输墨轩连夜推演,得出了一个令人心悸的结论:沈无咎将母钟的存续,与联邦境内部分关键地脉的稳定性进行了“规则绑架”!
“这意味着什么?”嬴政的声音在白虎殿响起,冰冷如铁。
公输哲艰难地回答:“陛下,意味着……若我们强行摧毁母钟,或者大规模清除其寄生节点,必然会剧烈扰动与之形成脆弱共生的地脉。其后果……轻则数郡能源供应短时中断,工坊停产,重则可能引发地脉局部紊乱,波及民生……他这是将联邦自身的命脉,变成了他的人质!”
殿内一片死寂。
沈无咎制定了一条冷酷的“共生新则”——要么接受他的规则,容忍他的寄生性存在;要么,就准备承受强行挣脱时,对联邦自身造成的巨大内伤。
石剧场内,沈无咎感受着通过无形网络反馈回来的、联邦地脉那沉稳而有力的搏动,仿佛握住了对手的命门。他抬眼,望向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的空间,落在了那座名为启明城的宏伟都城之上。
水寒沉默地站在他身后,感受到那股通过规则编织、隔空扼住对手要害的、令人战栗的掌控力。
“嬴政欲以帝刃斩破万法,”沈无咎轻声开口,声音与数据流的嗡鸣融为一体,带着一种近乎规则的漠然,“却不知,这世间最锋利的刃,也斩不断早已融入己身的规则之网。”
他微微停顿,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终于清晰了些许,冰冷而残酷。
“现在,规则由我书写。”
“他的刀,还敢落下吗?”
幽光屏上,代表着联邦命脉的能量流与代表镜渊的阴影紧紧缠绕,难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