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嬴政的车驾驶入咸阳宫门时,城东方向突然升起一道赤红的火光,伴随着隐约的哭喊声,撕裂了夜的宁静。蒙坚立即勒紧缰绳,手按剑柄:\"陛下,是武库方向!\"
\"不必惊慌。\"嬴政的声音从车驾中传出,平静得令人意外,\"按原路回宫。\"
回到兰池宫,嬴政并未更衣,而是径直走向西偏殿的露台。从这里可以望见城东的火光,那火焰在夜色中张牙舞爪,将半片天空染成不祥的猩红色。夜风送来焦糊的气味,还有远处混乱的声响——救火的呼喝、兵甲的碰撞、以及百姓惊恐的哭喊。
申亥悄无声息地出现,递上一卷还带着烟火气的竹简:\"陛下,黑冰台急报。逆流残党勾结军中败类,意图焚毁武库,制造混乱。幸得陛下早有布置,火势已控制,主犯尽数擒获,正在押解途中。\"
嬴政没有去看那竹简,他的目光依然凝视着远方的火光:\"伤亡如何?\"
\"守库士卒死十七人,伤三十余。附近民房焚毁十余间,百姓......死伤尚在统计。\"
一阵沉默。只有夜风呼啸而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蒙坚忍不住开口:\"陛下既已料到逆流会有动作,为何不提前收网,避免这些伤亡?\"
嬴政终于转过身,烛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蒙坚,你可知道,为何朕一定要让他们动手?\"
不待回答,他继续道:\"因为这些藏在暗处的毒蛇,只有在伸出毒牙的那一刻,才会暴露七寸。朕要的不只是几个小卒子,而是整个逆流在关中的网络,是那些在背后提供资金的神秘人物,是所有藏在阴影里的敌人。\"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至于伤亡......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就像医者剜去腐肉,总会伤及好的皮肉。但若因噎废食,任由毒疮蔓延,最终只会危及性命。\"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玄鸟卫押着三个浑身血污、戴着镣铐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中年文士,虽然衣衫褴褛,却仍保持着几分风度;另外两人显然是军中打扮,其中一个更是蒙坚麾下的一个校尉。
\"跪下!\"押解的玄鸟卫厉声喝道。
那校尉却倔强地挺直身子,目光直视嬴政:\"暴君!你纵容奴隶,践踏祖制,大秦就要亡在你手里!我等这是清君侧!\"
嬴政缓缓走到他面前,出人意料地没有动怒:\"告诉朕,你从军几年了?\"
校尉愣了一下:\"十、十二年。\"
\"十二年。\"嬴政重复道,\"可曾娶妻?可有子女?\"
\"有妻子,有一子一女。\"校尉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那么,当你喊着'清君侧'的口号时,可曾想过,若是武库真的被焚,城中大乱,楚军趁势攻城,你的妻儿会是什么下场?\"嬴政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你可知道,那些你口中的'奴隶',如今正在城墙上,准备用性命守护这座城市,守护包括你妻儿在内的每一个人?\"
校尉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嬴政转向那个文士:\"你呢?逆流的使者。你们口口声声要恢复六国,可曾想过,若是天下重回战国纷争,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会有多少妻子失去丈夫,多少孩子失去父亲?你们追求的,究竟是故国的荣耀,还是权力欲望的满足?\"
文士昂着头:\"暴秦无道,人人得而诛之!\"
\"那么,取而代之的应该是什么?\"嬴政追问,\"是另一个暴政?还是永无止境的战乱?你们可曾真正为天下苍生想过?\"
殿内陷入死寂。嬴政走到露台边缘,望着渐渐被扑灭的火光,声音在夜风中飘散:
\"权力二字,最是考验人心。有人用它来守护,有人用它来破坏;有人为天下人谋福祉,有人为一己私欲涂炭生灵。\"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朕曾经也以为,权力就是掌控一切,让所有人都按照朕的意志行事。但现在朕明白了,真正的权力,不是能让多少人跪下,而是能让多少人站起来;不是能夺取多少生命,而是能守护多少生命。\"
这番话让蒙坚和申亥都怔住了。他们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更没想到会从这位重生后的帝王口中说出。
嬴政走到那个校尉面前,亲手为他解开了镣铐:\"回家去吧。去看看你的妻子,抱抱你的孩子。然后问问自己,你究竟想要守护的是什么。\"
校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最终重重磕了个头,踉跄着离去。
对待那个逆流星士,嬴政的态度则截然不同:\"押入诏狱,严加看管。朕要知道逆流的所有秘密。\"
当殿内只剩下心腹时,蒙坚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何放过那个校尉?\"
\"因为他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真心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嬴政轻声道,\"这样的人,杀了无益,教化有用。而那个文士,\"他的眼神冷了下来,\"他的眼中只有仇恨和野心,留着他,只会害死更多无辜的人。\"
就在此时,庚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呈上一份密报:\"陛下,逆流星士在押解途中服毒自尽,毒药藏于齿间。我们在其住处搜出与关东往来的密信,指向一个名为'东海商会'的组织。\"
\"东海商会......\"嬴政沉吟道,\"看来,这场大火背后,牵扯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远。\"
他走到案前,展开一卷空白竹简:\"传令各郡县,即日起严查所有来自关东的商队,特别是与东海商会有往来的。同时,加强对各地粮仓、武库的守备。\"
蒙坚领命,却又迟疑道:\"陛下,如此大动干戈,会不会打草惊蛇?\"
\"就是要打草惊蛇。\"嬴政目光锐利,\"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知道,朕已经注意到他们了。有时候,打草惊蛇比暗中调查更有用。\"
处理完这些事务,夜已深沉。嬴政独自走到宫墙之上,望着渐渐恢复宁静的咸阳城。街道上,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走过;民宅里,点点灯火透出温暖的微光。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白日里在汉营的见闻。张良对天下秩序的思考,刘邦对权力的渴望,韩信对军事的执着......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在这个乱世中找到出路。
\"陛下。\"申亥不知何时来到身后,为他披上一件外袍,\"夜深了,明日还要早朝。\"
嬴政没有回头,轻声问道:\"申亥,你说人心为何如此复杂?明明都向往太平盛世,却总有人为了一己之私,不惜让天下大乱。\"
老宦官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老奴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人心。有人为利,有人为名,有人为情,有人为义。但老奴觉得,最难得的,是明知可以选择更容易的路,却偏偏要走最难的那一条。\"
嬴政微微一震,想起自己重生以来的种种抉择。是啊,他本可以选择更轻松的道路——或者干脆投降,或者负隅顽抗,但他偏偏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在绝境中寻求新生,在废墟上重建文明。
\"你说得对。\"他轻声道,\"正因为难,才更值得去做。\"
当嬴政终于准备就寝时,一名侍女送来一碗安神汤。看着她年轻而略带惶恐的面容,嬴政忽然问道:\"你害怕战乱吗?\"
侍女愣了一下,怯生生地回答:\"怕......怕极了。奴婢的家乡就在函谷关外,听说已经被楚军占领了,不知道家里人现在怎么样了......\"
嬴政沉默地接过汤碗,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在这个乱世中,有多少像这个侍女一样的普通人,他们的命运被时代的洪流裹挟,他们的悲欢离合,往往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这一夜,咸阳宫中的灯火久久未熄。而在城东,被焚毁的房屋废墟前,幸存的百姓们正在官兵的帮助下搭建临时住所。一个孩童的哭声在夜空中格外清晰:\"娘,我们的家没了......\"
这哭声,与宫墙上的风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时代最深的伤痛,也提醒着掌权者肩上最重的责任。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咸阳宫时,嬴政已经站在了舆图前。他的眼神比昨夜更加坚定——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要为这个天下,找到一条不一样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