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又养猪又养鸡,把栀兰累得整个人老了十岁。她想,鸡死就死了吧,正好也快要淘汰了。暂时先停一停,等这一阵子鸡瘟彻底过去之后,再重新抓一批小鸡。
她抬头望向窗外,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脸上,话音里带着几分恍惚,仿佛那些艰难的日子还在昨天。
刚搬到市里那会儿,她总觉得日子像抹了胶似的,慢得让人喘不过气。白天,她坐在空荡荡的屋里,盯着墙上的挂钟,看着时针慢悠悠地挪动,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她愁得总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到了夜晚,黑暗笼罩下来,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盼着天快点亮,可天偏偏亮得那么慢。她这心里头啊,像揣着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想念七队的那个院子,想念和嘉濠一起过日子的时光,更想念那个曾经完整的家。
不知不觉间,嘉濠已经离开八个年头了。八年哪,抗战都结束了,可栀兰不知道她的日子什么时才能熬出头。
她不敢深想在过去的三千多个日日夜夜,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些顶着星星去捞酒糟的凌晨,那些在挑着酒糟在泥里,在冰天雪地里摔的跟头,那些孩子们不在家的时候她偷偷的哭泣,那些咬着牙硬撑的每一个时刻,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
她更不敢让嘉濠知道,她这八年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活着的时候,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经历了太多的不易,现在他到了那边,她想让他安安心心地好好歇一歇,不能让他为自己担忧。
她只能把所有的苦都咽在肚子里,自己跟自己磨叨,可这背后,藏着多少泪水和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
“唉!这一晃都 53 岁了,怪不得干不动了。”
栀兰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变形的手,嘀咕了一句,笑了起来。她拿手擦了擦眼角滚出泪,又笑了。
她笑自己这命啊,怎么就这么苦?嘉濠刚走的时候她天天盼着几个小的长大就好了。
现在孩子都大了,她又天天盼着把欠账还完就好了,唉!这样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啊,她不笑还能怎么办!
栀兰一边笑,一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落在手背上,冰凉冰凉的。
不过她是真的干不动了。头几年她能一口气挑三趟酒糟,现在挑一趟都把她累得够呛。所以她只能每次少装一点,多走几趟。好在离家近,总算还能勉强应付。
每天早上,无论浑身有多酸痛,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她都得咬着牙爬起来。一天不去挑,圈里的老母猪就没有食吃。那老母猪是家里的指望,她不能让它饿着。
她咬着牙,把扁担放在肩上,使出全身的力气,一趟也只能挑半桶。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歇一歇,喘口气,再继续往前走。
栀兰打算等母猪产完这窝崽以后,把它和两头肥猪一起卖掉,一窝猪崽卖之后,再留两个小猪崽养着。
她算了一下,这笔钱还完以后,每年养两头肥猪,再加上养鸡,剩下的欠账再有三年就能全部还清,栀兰的心里一下子透亮了。
“再干三年,争取三年后彻底翻身。”栀兰鼓励着自己。有了明确的目标,栀兰立刻感觉浑身轻松起来。
这几年通过养猪、养鸡,栀兰接触的人多了,学到了很多东西,也长了不少见识,她锻炼得出门办事一点也不打怵了。
她学会跟人打交道。遇到事情,她会主动去问,去沟通,不像以前那么自卑,那么畏畏缩缩了。
圈里的猪都卖完出去了,栀兰留下两个小猪崽自己养着,她感觉喂这两个小东西跟玩似的。
到明年春天再抓新雏还有四五个多月的空档期,她觉得这段时间闲着有点可惜了,她想出去再找点零工。
栀兰想,一个月给十块八块的,也比闲着强。趁着现在身体还能干点,自己干一点,就能给孩子们减轻一点负担。
可是,自己能干啥呢?她一个农村老太太,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手艺,谁会愿意用她呢?
栀兰越想心里越没底,像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
她想,找工作不是小事,得找个明白人商量商量。
嘉信在市里待了三十多年了,见识多,人脉也广,让他帮着出出主意,看看啥活能适合自己。
栀兰换了件干净点的衣服,从北山慢慢走到二百货。嘉信家就在二百货附近,不算太远,可她走得还是有些吃力,毕竟年纪大了,腿脚不如以前利索了。
到了嘉信家,正好他下班回来吃饭,她把自己的情况和想法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让他帮着分析分析,看看该怎么办。
嘉信是一个小矿的生产矿长,听了栀兰的想法之后,眉头微微皱起,想了一会儿说:
“大嫂子,你上我矿上来吧。正好我想找一个保洁员,给我办公室打扫卫生。活不重,就是擦擦桌子、拖拖地什么的,时间也灵活,就是离家远点,你看行不行?”
栀兰一听,眼睛一下子亮了,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连忙说:“哎呀,那怎还不行呢?旁的活我不会,打扫卫生这点事我肯定能干好。”
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心里的那点犹豫和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那大嫂子,你明天就来上班吧,一个月给你 60 块钱工资。” 嘉信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也笑了。
栀兰一听一个月 60 块钱,心里一阵欢喜,像喝了蜜一样。
60 块钱啊,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她感激地点着头,嘴里不停地说着 “太好了,太好了”,她终于不用在家里干熬了,仿佛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在向她招手。
“这赶上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栀兰心里盘算着,一个月有了这 60 块钱,就不用愁柴米油盐了。这些钱足够家里一个月的花销了。
物价一天天在涨,人家的工资也在涨,可这遗属补助却没变过。现在又暂时养不了鸡了,没了额外的进项,这份工资对栀兰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
她高兴地往家走着,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她没想到自己都五十多岁了,在市里还能找到一份工作。
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是嘉信在照顾她,不然哪有这么合适的事等着她呢。可不管怎么说,有份工作,接下来的生活就不用愁了。
这样一边上班,还不耽误喂猪,隔三差五还能顺路去看看大大……
栀兰越想越开心,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