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上二年级的小凤武开学了。
凤武从小就老实巴交的,连说话都带着股怯生生的温软,像个小女孩儿一样,班里的小伙伴们都爱跟他玩。
“凤武,这儿——”,身后排传来尹小虎的声音。尹小虎比凤武大一岁,个子比他高半头。别看他长得虎头虎脑,心地可是特别地善良。
尹小虎的爸爸是机务队的队长,为人忠厚仗义。小虎跟他爸爸特别像,不光是长的一样,就连性格也一模一样。
他拍着身旁的凳子朝凤武招了招手。
凤武刚坐下,尹小虎凑近小声说:“我听说你爸没了。”
凤武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哭啥?” 尹小虎挺起胸脯,像只刚长齐羽毛的小公鸡,拍着小凤武的肩膀说,“别怕,有困难找我!”
学校的老师们也格外疼这个没了爹的孩子。给他好吃的,陪着他写作业。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有时候和小朋友玩着玩着就天黑了。
丈夫走了两个月了,栀兰的眼泪从来就没断过。她白天哭,夜里也哭,哭得脸都肿了,连饭都忘了做。
有时她趴在家炕上哭着哭着,突然想起孩子还没回来,再一看窗外天快要黑了,“我的儿啊!” 栀兰的哭声戛然而止,她连鞋都没顾上穿好,赤着一只脚就往大门口跑。
冷风灌进单薄的夹袄,她打了个寒颤,刚跑到大门口,就看见凤背着书包,没精打采地一步一步往家挪着。
栀兰转身就往屋里走。她不想让邻居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 头发散乱,脸上挂着泪痕,连鞋都穿不利索。
这些日子,她最怕见人,怕听那些同情的叹息,更怕别人提起 “寡妇” 两个字。
“妈!” 凤武老远就看见了栀兰的背影,他撒腿就追,书包在背后甩得啪啪响。
进了屋,他还没等说话,栀兰生气地问,“你放学去哪啦?怎才回来?”
凤武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他又玩过了头,忘了回家的事了。
栀兰一看他的两只鞋都湿透了,裤腿上全是泥,又心疼又生气,抬手就开始打。
”你看看你!” 栀兰的声音抖得厉害,她一边打一边哭着,“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不管你了,你愿意找谁就去找谁……”
小凤武吓得哇哇大哭,小手死死抱住栀兰的腿,哭得喘不过气“妈,我再也不敢了,你别不要我。我听话…”
看着老儿子哭得通红的眼睛,她心里那点怒气都化成了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蹲下来,紧紧抱住凤武,泪如雨下。她把凤武冰凉的小身子搂在怀里,哽咽着说,“我要不是看你和舒婉太小,我……早就去找你爸爸去了……”
娘两个抱在一块,使劲地哭着。
过了好一阵子,栀兰才抽抽噎噎地松开手,她突然想起孩子还没吃饭,赶紧问:“凤武啊饿不饿?这几天…… 你吃啥了?”
凤武的眼泪还在往下掉,小嗓子哭得沙哑:“妈妈,我饿…… 碗柜里的剩馒头…… 都叫我吃完了。”
“我的儿啊!” 栀兰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我该死啊!这些天我都哭傻了,忘给你做饭吃啦……”
”妈妈,我不要你死……” 凤武拉着她的手,小手冰凉,“我自己在家害怕…… “
栀兰的心揪得更紧了,她把凤武搂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焐着他的小手,心疼地问孩子。
“你今天都吃啥了?”
“中午……在孙老师宿舍……吃的挂面……孙老师还给我煮了一个鸡蛋……”
栀兰抬头看了看窗外,天黑透了,孩子早就饿了。她赶紧把眼泪擦干,“我这就给你做饭。”
她起身往灶台走,脚步还有些发飘。这些日子,她常常坐着坐着就发起呆,有时候一整天都忘了烧火,要不是孙老师照顾,凤武怕是早就饿坏了。
孙老师叫孙明海,是健斌的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分配到七队教学。他知道了家里的这种情况,健斌在外地上学照顾不上,就主动帮助照顾小凤武。
他的性格特别谦和,待小凤武像自己的弟弟一样,一见到他就会问问他吃没吃饭?冷不冷?
凤武要是没吃上饭,他就赶紧回宿舍给他找点吃的。有时候看他穿得太少,就找一件自己的衣服叫凤武套在外面。
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而言,小凤武还不太懂得悲伤,栀兰哭他也哭。
他甚至不知道爸爸没了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爸爸走了,家里的温暖没有了。
在凤武稚嫩的心里,家就是两间土房子,家里有一个每天哭得死去活来的妈妈。他每次回去晚了都要挨打,还要惹得妈妈更伤心。
渐渐地,他对栀兰,对家,有一种莫名的惧怕,他越来越不爱回家了。反正也晚了,怎么都是挨打,他就跟小朋友一直玩到天黑,才不得不往家走。
孙明海对他的关照,让凤武感受的了一种比家里温暖的关爱。有时候在学校玩的晚了,干脆晚上就住他那里,和他挤在那铺翻不开身的小火炕上。
孙明海老师的无私关怀,如暗夜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凤武孤独的世界。
栀兰知道他跟孙老师在一起,虽有些过意不去,却也松了口气 —— 至少孩子夜里不孤单。
学校的四周都是小树林子,到处灌木丛生。当初栀兰刚搬家的时候,人们就是在这一带套野兽的,栀兰也是在这一带砍鹿柴的,嘉濠带着孩子也是在这一带捡木耳的……
再后来,学校就盖在了这里,但是,除了门前留出一小块场地外,周围的灌木杂草一点都没少。
晚上睡觉的时候,孙老师怕小凤武会掉到地上,就让他在里边挨着墙睡。炕席比炕长一块,他也没剪掉,就把它弯过来直接靠墙上。
小凤武跟他的两个哥哥一样,从小睡觉就轻,晚上有点动静就醒。
一天晚上,小凤武刚睡着没多久,感觉席子下面有东西在动。他以为是老鼠,缩着身子往孙老师那边挪了挪,可那东西还在动,窸窸窣窣的在爬着。
“孙老师……” 凤武推了推身边的人,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
孙老师一骨碌爬起来,点亮灯:“咋了?”
“炕席底下…… 有东西动。”
两人掀开炕席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 一条两尺多长的青蛇,正贴着墙根和席子的缝隙往里钻,鳞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别怕。” 孙老师低声说,下地拿起一块板子,一下就把蛇打死了。他用筷子夹着蛇尾,扔到了窗外的草丛里,回来又用抹布擦了擦席子,才躺下来:“睡吧,没事了。”
小凤武一点也没怕,往孙老师身边靠了靠,很快就又睡着了。
周六筱媛回来了,她一进家门,就看见栀兰坐在炕上发呆,凤武趴在炕桌旁写作业,桌上只有一碗没有热气的稀粥。
“妈” ,筱媛的鼻子一酸,“跟我去场部住吧,租一个房子,最起码咱们一家人都能住在一块儿。”
栀兰态度坚决地说,“你哥哥要往七台河搬我都不去,你那里我就更不能去了。你再有几个月就结婚了,管着慧婕和舒婉两个人就够难了,我不能再去拖累你。”
每周回来,看到家里这对相依为命的娘俩,筱媛的心像揪着那么疼。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着栀兰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那你和凤武在家好好吃饭,别糊弄(不好好吃饭),他还那么小……”筱媛流着眼泪回去上班了。
看着筱媛的背影,栀兰的眼泪又下来了,“我知道你们都心疼我,可我走了,嘉濠上哪去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