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媛自从升入初中以来,像是被春风吹醒的种子。不仅学习成绩在班级遥遥领先,而且她知青们的影响下,各方面的素质都受到了激发。
不知是哪根神经被拨动了,筱媛忽然开了窍似的。她能在最不受重视的农基课上,总结出一套独到的记忆方法,并应用到所有学科,让她对那些繁杂的记忆性知识,学起来游刃有余,省时又省力。
和知青们近距离相处的两年里,就像老天给她的世界同时打开了几扇窗,改变并影响了她的一生。
知青们如火的激情,忘我的劳动热忱,以及求知若渴的学习、钻研精神,无时无刻不在感染和激励着筱媛。
她第一次知道,人还可以既懂养马又懂写诗,既会割麦又会拉小提琴。美轮美奂地双人舞,扣人心弦的男女声二重唱,差点惊掉了她的下巴。
“翠竹青青哟披霞光,春苗出土哟迎朝阳,迎着风雨长,挺拔更坚强……”月华姐唱的这首《春苗》主题曲,或许正是他们青春模样的最好写照。
他们的举止、谈吐,以及他们的多才多艺,像一道道强光照射在筱媛身上,使她豁然开朗。她从没见过如此博学,如此优雅,如此的才华横溢的这样一群人。
她像只蜜蜂,痴迷地看着他们在积肥大会战的灯光下打竹板,欣赏着她们趴在宿舍的箱子上一手揪着馒头一手翻着书页的情景。
就连他们洗衣服时讨论的 “光合作用”,她都默默记在心里。
这些细碎的光芒,一点点照亮她原本狭窄的世界。
夏天农忙的时候,学生都在场院上和工人一起晒麦子,孩子们头顶着火盆一样的太阳,一个个被晒得汗流浃背。
知青施大哥扬了扬手里的稿纸,站在晒麦场外喊道:“筱媛——,你过来一下——”
筱媛听到喊声,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以为是叫别人。
“快去呀?叫你呢。”同学们催促着她。
筱媛这才反应过来,拎着木锨疑惑地走了过去。
施大哥递过来一张稿纸,认真地对她说:“这几天通讯组的人手不够用,麻烦你帮我把这期黑板报给抄上去。”
筱媛颤巍巍地接过稿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疑惑看着施大哥。
“你把这上面的内容抄上去就行,有看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说完他就走了。
筱媛认真看着手里的稿纸,《麦收会战逞英豪 —— 记抢收突击队的先进事迹》一行帅气的大字映入了眼帘。
她的嗓子好像被咽了一下,感觉心里在发抖。
施大哥这是让她帮连队出板报啊,筱媛认为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荣幸,她做梦都没想到这种好事能轮到她的头上。
宣传栏在路边的老榆树下,黑板被晒得发烫。筱媛战战兢兢地来到路边的宣传栏前,先把大标题和副标题用不同颜色的粉笔写了上去。退后几步反复地看着,反复地改着。
正常情况下,应该用不上半个小时就能写完,可是筱媛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写了擦,擦了写,总是不满意。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眼看着场院的人们都要下班了,要是再写不完可就要丢人了。“不管了!”筱媛心一横,咬着牙,好歹是把稿子都抄完了。
她知道没有时间重写了,她匆匆扫了一眼,确认没漏字,像干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一样,头也不回,直奔宿舍去了。
她不敢在同学面前提起这件事,内心的忐忑,纠结,羞愧,一直在缠绕着她。她说不清楚什么是什么感觉,好像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她更想不明白,明明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做完之后怎么就没有脸再提起了呢?她一晚上都没睡好,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梦。
筱媛早上起来晚了,拎着水盆去井台打水。一抬头见施大哥和月华姐正在井台说话,她想转身回来,可是他俩已经看到她了,筱媛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月华姐笑着说:“大家都夸你的字好看呢。”
月华姐也是东北农大的教工子女她多才多艺,是职工文艺宣传队的骨干,她个子很小,戴着一副厚厚的大眼镜,平时对筱媛照顾得很多,筱媛也特别喜欢她。
筱媛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筱媛如释重负地说:“我……没写好。”
“这就很好了,你才多大呀,我们知青里很多人都没有你写得好。”施大哥真诚地说。
筱媛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但是,一直到黑板上到后来黑板报换了新内容,筱媛都没敢去看一眼自己写的那版。
从那以后,知青们更熟悉筱媛了,他们知道筱媛爱唱歌,不管是晚上开职工大会,还是专场演出,有机会就给她安排一个独唱节目,给了筱媛很多锻炼的机会。
筱媛除了上课以外,其余的时间都在做与学习无关的事情。马场全运会之前,学校的体育老师不够用,筱媛就被派去负责学校小学部的方块队训练兼领队。
全场文艺汇演,她站在合唱队最前面领唱,声音清亮甜润。她同时还是学校几个特长队的队长。
最有意思的是,校长竟然派她去场部给老师买奖品。
元旦后的一天,校长给了她20块钱,叫她去场部给老师买十份奖品,一份按两块钱的标准。
筱媛接过钱特别高兴,觉得这是学校对她的“奖赏”。
零下近30度的寒冬里,她一点不觉得打怵,爬到超出车厢一米多高的的圆木上,找了个稍平一点地方坐下。
“筱媛,你干啥去呀?”筱媛爬上车刚坐稳,有七队的熟人问道。
“我去场部给老师买奖品——”拖拉机呜呜地响着,筱媛大声的喊着,她看车上有好几个七队的人,恨不得叫所有人都听见。
到了场部商店,她直奔小百。眼睛在货架上一样一样的搜索着,她看到白色的搪瓷茶缸正好两块钱,上面还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红色的字,挺漂亮。
她刚要开口说“买十个”,左手下意识地去掏钱包。她的棉袄兜瘪瘪的,她的小钱包早都不知道去哪了。
她想,绝不能叫任何人知道钱包丢了,那太丢人了。无论如何得把东西买回去。
“天无绝人之路”,筱媛一回头,看到了六队小卖店来进货的赵叔。
她唐突地走过去跟赵叔说明了情况,借了20块钱。
她挑了十个没有缺彩的白缸子,找了一根麻绳穿成一串,第二天早上高高兴兴地交给了校长。
借的钱怎么还呢?她跟月华姐借了十块钱,把家里给的十块钱生活费加一起,还给了赵叔。
然后她每个礼拜省一点,两个多月才攒够了五块钱,她不好意思地拿给月华姐,“剩下的我过几天再还你。”
“不要了,剩下的你不用还给我了。”月华姐笑着说,她可能看我实在还不上了。
筱媛真的是还不上了,到毕业也没还上那五块钱。
两年初中读下来,筱媛好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她不仅学到了知识,还在各种经历中增长了见识、拓宽了眼界,锻炼了她面对困难的魄力和胆量。
她从知青身上学到的东西,知青和她手拉手带着她成长的历程,是读多少书,上多少学也得不到的。
春天着山火的时候,他们以敲脸盆为号令,男生进山扑火,女生负责把宿舍里所有的行李箱搬到的麦地里,一直坐到凌晨三点多钟山火被彻底扑灭。
冰天雪地里他们高举着红旗,跟知青们一起在嘹亮的歌声中,在马厩参加积肥大会战,一干就是几个小时。
筱媛还和他们一起下河去捞过溺水的小学生,事后她好几天都不想吃饭,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个孩子腊黄的脸和两个带血的耳孔……
看到筱媛变化这么大,栀兰感慨地说,“学没有白上的,不管丫头小子,上学的事不能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