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武在学校又被女同学告状了,筱媛气得打完了他,吓唬道:“你走吧,我管不了你,你爱上哪班上哪个班。”
在筱媛的印象里,无论是哪届学生,只要是听到老师说这句话,都吓得连哭带嚎地要求留下来,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类似的错误了。
可是眼前这个小凤武不但没害怕,好像没事人一样,起来就回家了。
“你怎这时候回来了?”栀兰惊讶地看着他。
小凤武把褪色的帆布书包往炕角一扔,却若无其事地说:“俺大姐说让我走的,正好我也不想念了。”
“你这么小就不上学,那你打算怎么办?”栀兰从心里想让他好好上学,将来也能考上大学,想想这六个孩子就差凤武一个人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这半途而废地,叫我怎么跟你爸爸交代呀?”
“从小你都没管过我,现在想起来管我了。”凤武没好气地顶了栀兰一句。
听了这句话,栀兰的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说不出话来。想想这几年,她真的没有心思管小凤武。她总认为凤武还小,又是个男孩子,饿不着他冻不着他就行。
栀兰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两个上高中的闺女身上,想着等她俩考完了,再管凤武也赶趟。没想到舒婉考上大学之后,再回头管小凤武就来不及了。
她想了想,确实是太亏欠小凤武了,就好言相劝。“咱们家没有本事,也没有钱,你要是不上大学将来靠啥生活呀?”
凤武扬起下巴,满不在乎地对栀兰说,“考大学有啥用啊?你还嫌咱家还没穷够啊?你不用替我愁,我做买卖去。”
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在他棱角初显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跟嘉濠一模一样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和他年龄不相符的犟劲儿。
健斌把筱媛和慧婕都找来,一起动员凤武读高中,将来考大学。凤武态度坚决地说:“等我读完高中下来都多大啦?我可不上。我要下来做买卖,挣钱供我三姐。”
“你三姐有我们,你就好好读书,等你高考的时候,你三姐也已经毕业了,我们几个人一起供你就没有问题了。”哥哥姐姐一起劝他。
“看看你们,一个一个的上完了大学都穷成啥样了?我可不考。”凤武抱定了上大学都受穷的想法,坚决不上学。
无论哥哥姐姐怎么哄,怎么劝,他就是不同意。见他就是转不过这个弯,也都没有办法了。
任凭几个人磨破了嘴皮,凤武就像秤砣一样沉在那里,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健斌最后叹着气说:“算了,路是他自己选的,咱们做哥哥姐姐的,往后多帮衬他点就是了。”
平安帮凤武找了一个副食品批发公司,去当业务员。
从他上班起,他觉得自己长大了,起用了“冠臣”这个学名,家里人也都渐渐习惯了叫他冠臣。
“从今天起,我叫黎冠臣。”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仿佛这个名字能赋予他全新的人生。
冠臣每天早出晚归,穿梭于市场和客户之间,没几天就把小脸晒成了“黑又亮”。
他特别喜欢这份工作,每天跟着货车到处跑。特别是夏天,在货车上兜着风挺凉快,想躺就躺,想坐就坐,想喊就喊,想唱就唱,他很享受这种生活方式。
老板对冠臣也格外关照,各种小食品的样品管够吃。冠臣想,我从小长这么大也见买过这些零食呀。
他每天躺在车上,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无拘无束,不受任何纪律的管束,每个月的资收入还挺可观。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比上学有意思多了,要知道有这好事,早点下来就好了。他盘算着,我要是两年前就下来,不是早就发了吗?他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
叫他没想到的是,寒冬腊月以后,那个罪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他不管穿多厚的大衣,坐在货车上,用不了几分钟浑身就冻得透透的。
晚上回到家里,冻得浑身直哆嗦,说话嘴都瓢了。
“我的老儿子呀,可冻坏了吧?快喝点热乎粥暖和暖和。”每天晚上,冠臣不到家,栀兰就一直不敢睡觉,锅里熬着小米粥等着冠臣。
尽管这样,冠臣还是喜欢跟着送货到处去跑业务,车厢里堆满的饼干箱散发着奶油香气,车轮碾过乡间土路的颠簸,让他觉得比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踏实多了。
他乐此不疲地穿梭在周边各市县,每天起早贪黑,有时甚至后半夜才到家。虽然辛苦点,他感到心里挺充实。
栀兰知道他小小的年纪赚点钱不容易,不用他为家里花钱。舒婉有哥哥姐姐一起供,也不用他拿钱。
冠臣就往家里买吃的,添置家具,改善他和栀兰的生活水平。
一年下来,他手里就有了一点小积蓄,在兄妹六人当中率先过上了小康生活。看到自己存折上的钱每个月都在增加,小冠臣的心里又激动又自豪。
他知道,自己没有学历没有稳定的工资收入,手里这点钱不算啥,将来结婚养孩子光靠这点钱啥也不好干。
他开始有自己更长远的打算。他利用工作上的便利,开始做市场调研,为将来自己创业做准备。
健斌又来劝他上学了,他耐着性子说,“没有学历将来在社会上是站不住脚的。你不想考学,去读个中专行不行?就读两年,学市场营销,对你将来自己干有好处。”
冠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上,我不上,我好不容易挣了点钱,一上学又没有了。”
“你既然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路,就得做好吃苦的准备。你自己的路自己走吧。” 见他这么固执,大家也拿他有办法。健斌无奈地叹着气,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冠臣对上学那么抵触,源于这十年来,家境的贫寒让他饱尝了生活的艰辛。
当他看到栀兰因为没有钱买粮,愁得唉声叹气的时候,当他看到逸卿被钱憋得焦躁不安的时候,他幼小的心灵里便对钱充满了渴望,从那时起他就发誓:将来我一定要多挣钱,挣大钱!
为了让栀兰不再为了买米东家挪西家借低着头过日子,为了让姐姐不再为了上学哭肿了眼睛,他决心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彻底改变家庭的困境。
他知道,只有兜里有钱,才能真正挺直腰杆。
“我一定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他对着天上的月牙儿说。月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映出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窗后的栀兰正看着他的背影抹眼泪,手里攥着他刚塞给她的钱,那钱上还沾着饼干碴。
冠臣坚决不回学校,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在筱媛班级时自尊心受到的伤害,使他彻底丧失了学习的兴趣。
他在心里和筱媛治着一口气:我不相信世界上就只有考大学这一条路,我就想证明“不上大学照样能成功”给你们看看。
“等着吧,我不读大学,照样能活出个人样来。” 他在送货的路上,对着空旷的田野喊出这句话,回声在山谷里荡开,惊起一群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