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斌高一上半年结束的时候,全省统一恢复了初三学制,为此,学校把现有的高一变成了初三,但是仍然学高一的教材。
学制的延长对健斌成长起了很大的作用,真正进入高中阶段,他心智发展和学习能力都了显着的提高,再加上“前高一”的基础打得很坚实,他一跃进入了学年的前几名。
与此同时,勃利县集中了全县最优师资力量,成立了重点高中,为参加高考的学生提供了更好的服务。
马场学校也认真总结了连续两届高考的经验,扎扎实实地抓教学质量,把师资力量不足的初中又集中起来统一管理。
慧婕在七队读完了初一以后,初二学年就被集中到六队。知识青年的高考升学和大批返城,造成各教学点师资力量的严重消减,因此,慧婕升初三的时候,又被集中到了场部,统一教学。
慧婕在初一初二的成绩和小学一样,一直是遥遥领先。升入初三以后,她在学习上就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没见过没听过的知识太多了。
但是在家庭的影响下,在哥哥姐姐的激励下,她拼足了劲儿报考县重点高中。
逸卿和筱媛去师范学校报到了,健斌和慧婕都在场部上学备考了,家里只剩舒婉和凤武两个最小的了。
舒婉上四年,凤武才上一年,考学都还早呢,嘉濠和栀兰感觉终于能松口气了。
晚上吃完了饭,两个小的去英桂家找弟弟妹妹玩去了,嘉濠坐在炕上,后背靠着火墙,面前放着炕桌。
碗筷收拾走了,饭桌就成了他的茶桌,他靠在墙上慢慢地喝着茶水,偶尔抽支旱烟。
嘉濠爱喝茶,就算再忙,栀兰也会把开水浇好。从早到晚,也只有吃完晚饭这点功夫,是嘉濠的休息时间。
在栀兰心里,嘉濠就像一头永远也不知道累的老牛一样,拚命地拉着车,头都不抬一下。
嘉濠不论冬夏都喜欢坐在炕头上,一家人都知道那是他的上位,就算他没在家,孩子们也不会去坐。
栀兰见他吃饭的时候情绪不太高,赶紧把厨房收拾了一下,就把开水壶拎进来放在桌子上。
嘉濠接过水壶把茶泡上之后,一边晃着脑袋,一边心事重重地自已嘟囔着:
“唉!逸卿和筱媛走了个中专,我越想越感觉对不起他们呐。我明知道他两个人是多么不甘心、不情愿,可是一点办法没有。”说着说着,他就伤感起来:
“唉!我这心里呀,真是过意不去呀。但凡我再有一点能耐的话,叫他们再复习一年,就凭他俩的劲头,他们走个大专是啥问题也没有啊。”嘉濠自己给栀兰倒了一碗茶水,又给自己的碗里也添了一些。
栀兰也叹了口气,用围裙擦了擦手,坐在他旁边说:
“我也不甘心啊,但是又有啥办法呢?四个人都在场部吃住,就靠你一个人的工资,咱俩就算把骨头渣子都砸巴砸巴卖了也供不起呀!”
她看着嘉濠的表情,知道这件事真叫他动心了,就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安慰他说:
“你放心吧,等他们毕业以后有了条件,肯定还会接着考的。”
说着她忽然笑了:
“你还记着筱媛说过,她将来一定要考下来四个证吗?逸卿从小就是个犟种,不拿个大学文凭回来,他自己都不能答应。”
“我知道他们是为了这个家才同意去报到的,他们是在帮我呀。”
嘉濠说着,心情沉重地卷了一支旱烟卷。栀兰把火柴拿起来,替他划着,嘉濠叼烟卷奏到火苗上吸一下,让鼻孔里冒出一缕蓝烟。
“那有啥办法呀?谁叫他们是大的呢?就当他们为这个家做贡献了。”栀兰的手晃了一下,把火苗熄灭掉。在这件事上,她一直比嘉濠想得开,她坚信孩子们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所以,咱得叫二儿子和二闺女铆足了劲,一定得比他们的哥哥姐姐们都考得好,这样才能不枉费了他俩的心意呀。”
嘉濠使劲吸了两口烟,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栀兰赶紧从他手指缝里把烟头拿下来给掐灭了。
她伸手摸了摸嘉濠的额头,不热呀,他今天这是……
“你以前也不这么多愁善感哪,今天这是怎着啦?你不是总开导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吗?这点事你怎就绕不开了呢?”栀兰总感觉嘉濠哪里不对劲儿。
她最清楚这两年嘉濠有多劳累,有多紧张,有多不容易。现在终于考出去两个了,她真是希望嘉濠能放松一下,好好歇几天,因为中间这两个老二又已经上了“发条”等着他呢。
“我是怕啊。”
嘉濠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像被风吹散的烟,\"怕他们俩毕业以后,因为学历低受人排挤呀。他们好不容易不受成份的气了,再是要受学历的委屈......唉!\"
他晃着头,不能接受那种情况再发生了。
看嘉濠咳嗽了好几声,脸都憋红了,栀兰赶紧去厨房找了块碎冰糖,放进嘉濠的嘴里,用手轻轻地捶着他的后背:
“你想想全马场有几个比他俩考得好的?先别管它是大专还是中专,只要他们有了稳定的工作,又有那么高的工资待遇,他们将来肯定错不了。”
她看嘉濠不咳嗽了,逗着他说:“到那时候呀,咱们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你就偷着乐吧。”
栀兰这一招还真灵,嘉濠一听就来了精神,他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接着说,“也是哈,这才刚恢复高考,全国各地到处都需要人才,说不定他们能分配到哪个大城市里去呢。”
他越说眼睛越亮:“等六个都考上了,咱们啥也不干了。我就带着你挨家转悠,白天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咱俩就上他们家的楼梯上去使劲蹦达几下,咱也尝尝当城里人是啥滋味儿。”
栀兰被他逗得笑出了声,接着眼角就湿润了,“是呗,咱俩现在虽然是累点儿、穷点儿,但是日子过得多开心哪,看着孩子们个个都那么省心,咱俩年轻时候的梦想肯定能实现了。”
栀兰往里挪了挪身子,靠在嘉濠的肩膀上,意味深长地说:
“以前我总说老天爷不公道,让你这么有才华的人受了一辈子委屈。”栀兰拉着嘉濠的手,心疼地看着他的眼睛。
“还好,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老天爷知道咱们太喜欢学文化了,不单咱俩爱学,孩子们也都爱学,他一高兴就赶紧恢复了高考。”一句话说得两个人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嘉濠意味深长地说,“是啊,孩子们好,才算是真好,这比啥都重要,不然这个家还有啥盼头。”
嘉濠把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像年轻的时候在老家给她讲故事那样:
“感谢你给我生了六个这么好的孩子,你说他们咋都那么懂事,那么可爱呢?哪一个都没用咱们操心,只要想想他们,再难再累我都不怕。\"
“我也是,这一辈子就稀罕爱学习的小孩。真像书里说的,‘别人对不起你的,老天爷一定会想办法从其他地方补尝你’。”
栀兰说着,幻想着自己老了以后,跟白发苍苍的嘉濠一起,到六个儿女家的楼梯上去使劲跺脚的情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