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兰搬来三天就坐月子,满月以后不到一个月就开始上冻了。她一直没怎么出门。除了东西两院的邻居,其他人她认识的不多。
第一场大雪过后,栀兰正在家里给小凤武做棉袄,突然听到有人叫门,“嘉濠媳妇在家吗?”栀兰听说话的人是河南口音,是谁来了呢?她纳闷地走到门口。
还没等她的手伸出去,门就被拉开了。“我是井台东边老于家的,给你家孩子送点狼肉。”
“谢谢于嫂子,你这是哪来的狼肉啊?”栀兰赶紧接过她手里的碗,把狼肉扣在锅台上的一个小瓷盆里。
“俺家你大哥爱打猎,他昨天套的。小孩子吃点狼肉好,长胆儿,晚上出门不害怕。”于嫂子快人快语,一看就是个热心肠。
栀兰热情地招呼她进里屋坐,“我还得看看谁家还有小孩子的,都给他们送点,等改天我再来找你唠嗑。”说完一溜烟似的推开门就跑了。
栀兰随后跟出去,于嫂子跑到大门口,栀兰只能冲着他的后背喊着:
“于嫂子哪天来串门哈——”。
半拉山的男人几乎人人都会打猎,不过他们不用猎枪,而是在灌木丛里给野兽下套子。
只要山上一落雪,这些野兽就纷纷下山来找食吃。所以他们套得最多的就是狼和狍子,有时还有山鹿。像野兔、野鸡这些小动物更是家常便饭。
秋天苞米长粒以后,野猪,黑瞎子(熊)也会经常出没。西院的老段是后来半拦山的,他也跟人学着在苞米地附近下了一个野猪套。
常打猎的人每天早上都要去溜一趟套子,看看有没有套到什么猎物。
老段连续去溜了两个早上,套子一点变化没有,他判断是因为苞米没有成熟,这些家伙来的没那么快,就歇了两天。
第三天早上他特意起了个大早,结果还没走到地方就闻到了一股臭味。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臭味呢?他抽着鼻四下看了看,以为是苞米地里的粪味儿。
老段低着头,边琢磨边往前走着,突然,他心里咯噔一下,刚抬起的一只脚轻轻地又收了回来。
一个又黑又大的家伙躺在他面前,“套到野猪啦!好家伙,你终于来了——”老段高兴坏了。
可是越来越大的臭味让他反应地过来了,“死啦?”他有点不甘心:我的点儿不能这么背吧?两天没来它就臭啦?
为了稳妥,他在附近找了一根树棍,远远戳了戳野猪——它的确是死了,而且这臭味也是它身上的。
野猪不早不晚,正好死了两天了。四、五百斤的大野猪白白地糟蹋了。
唉!太可惜。不然能够全队老少大吃三天的。他有点懊恼,但没有办法,谁让咱腿懒呢?
他回到队里找了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把野猪抬了回去。有经验的于大哥看了看说,“捂膛了,肉没坏,能吃。”(捂膛就是内脏烂了。)
“大哥,这猪肉太肥了,没法吃,犒油吧。”老段说着,就割下来一大块叫嘉濠拎回家。
嘉濠不会弄这些东西,家里也没有什么可送给人家的,栀兰就主动帮助大家裁缝衣服。这可帮了他们大忙了,大家和栀兰夫妻俩像亲戚一样走动。
队里有一户姓金的鲜族职工,他家每年入冬都要淹几大缸朝鲜辣白菜。淹好之后媳妇和女儿端着盆挨家挨户地去送。
栀兰头一次见过辣白菜,嘉濠也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咸菜。它半咸半辣的,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后来,金家搬家了,栀兰猜,他们应该是回国了。栀兰学会朝鲜咸菜的腌法,把它做成了自己的招牌菜。
寒假里,孩子们最喜欢做的家务活,是去后山拉木头,准确说是去后山伐木头,是砍树,储备来年的烧火柴。
家家户户都是这样,每个冬天都要码起来两堆像仓房一样大小的半子垛,否则明年烧火就是个问题。
在当时人们的认知里,到山上砍树是天经地义的,从来没有人说不行,也根本没有人去管。大家伐起树来,就跟在自家的菜园子里砍白菜一样随意,想砍哪棵砍哪棵。
每天早午九点多钟,阳光把草甸子中间的那条小路照得发亮时,逸卿就和筱媛一起,每人拉着一个爬犁,带上健斌和慧婕一起出门了。
两个小家伙裹得严严实实像个棉球,往爬犁上一坐,乐得直拍巴掌。
从家里出来,屋后是一片草甸子,茅草中间被他们踩出来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这条小路在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里都很美,这片草甸子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到了冬天,路面被冰雪覆盖。在爬梨的碾压下,小路变得又宽又平又坚实,拉着爬梨像走进滑雪场一样,孩子们边走边玩。
从家到山上,出了门就是步步上坡,健斌和慧婕好像坐在轿子里,晃悠悠地乐得闭不上嘴。
进山之后,他们踩着厚厚的白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走进了林海雪原。
举目四望,这里除了参天大树,就是白雪皑皑,一切都是那么纯净,那么令人心旷神怡。
在这个透明的世界里,孩子们的心也通透起来,他们找回了久违的童真,在齐膝的雪中跑着,滚着,笑着,喊着……
健斌和慧婕还在雪地里猜着动物的小脚印,逸卿和筱媛开始干活了。
他们要先选好了两棵水桶粗的柞树,把它们放倒。
伐树的过程是最惊心动魄的。当树根差一指就要被锯断的那一刻,筱媛带着弟弟妹妹跑到坡上等着。
逸卿很沉着地确认着周围的情况,然后抬起脚跟朝大树猛地踹了一脚。
随着一声“顺山倒 ——” 的长腔,他边喊边往坡上跑去。大树“轰——”、“轰——”地朝山下倒去。
那个阵势就像电影里飞机扔炸弹时那么惊险,树枝上的积雪唰唰地落了下来,像下了一场太阳雪。
树放倒之后,他们先把有杈的部分截下去,再把笔直的树干截成两米左右的木段。一棵树能截成四段,正好装一爬犁。
截木头的时候,健斌和慧婕美滋滋坐在树干上压着,随着拉锯的节奏,他俩坐在木头上左右摇晃着。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装车”,逸卿和筱媛把木段抬上爬梨捆好,见两个爬梨都捆好了,小健斌和小慧婕一人爬上一个爬梨,两只手紧紧地攥住绳子,准备“起飞”。
下山的路一“坡”到底,逸卿和筱媛一人牵着一个爬梨,爬梨在雪地上嗖嗖地带着风飞奔,人扯着绳子在旁边跟着跑,一点不用使劲。
小慧婕在爬梨上高兴地直叫,“坐飞机喽——坐飞机喽——”,她刚喊了两声,到家了。
健斌一出溜爬下来跑进屋里,小慧婕还好像没“飞”够,磨磨蹭蹭地不愿意下来。
冬天职工们下班早,晚饭前,嘉濠都会带着他的一帮儿女劈半子。这几年,孩子们陆续都大了,除了放假,一家人很难聚在一块这么齐,嘉濠特别珍惜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光,他感觉特别快乐。
他和大儿子逸卿负责抡大斧头,筱媛带着弟弟妹妹拉锯截木墩。有时栀兰做完了饭也过来帮忙拉锯,一家人热热闹闹。
一个月不到,柴垛就堆得比仓房还高。崭新的木半儿都是青灰色外皮,肉粉色的内质,阳光一照像水墨画一样。
栀兰站在柴垛前擦汗时,木柴清香混着雪气往鼻子里钻,忽然就笑出声 —— 第一次看见半子垛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惋惜,现在自己也竟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