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镇的晨雾还未散尽,铁匠铺的烟囱便已升起袅袅青烟。灰褐色的烟柱与晨光交织,缠绕在镇口老槐树的枝头,恰似凌云心中徘徊的思绪——自筑基成功之日起,他离开废弃堡垒,历经风雨,最终又回到了这座充满回忆的凡俗小镇。
不是为了补给,而是为了那间弥漫着铁锈与炭火气息的铁匠铺。
他腰间的旧铁钩,此刻正静静躺在行囊里。这柄凡铁打造的兵器,陪他走过西荒的血火,熬过葬仙渊的孤寂,甚至在筑基时还曾作为最后的依仗。可如今,随着他踏入筑基境,灵力能化形护体,这柄铁钩终究显得有些单薄——更重要的是,这柄钩上,刻着他“重修”之路的起点,却也藏着他对“兵器”二字的迷茫。
“该给它一个新模样了。”凌云站在铁匠铺外,望着那扇熟悉的木门,低声自语。门内传来“铛铛”的锤击声,节奏明快,正是老匠人清晨锻打的时辰。
他抬手推开木门,一股热浪夹杂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老匠人正赤着上身,挥着铁锤敲打一块烧红的铁坯,火星溅落在青石板上,瞬间熄灭,留下点点黑斑。听到动静,老匠人头也没抬,只瓮声瓮气地问:“又来改造你的铁钩?”
凌云走到炉边,将行囊里的旧铁钩取出,放在打铁台上。铁钩的刃部闪烁着寒芒,钩身上错落着几道深浅各异的伤痕,记录着与妖鹰激战时的英勇,也铭记着他在西荒与妖兽无数次生死交锋的荣耀。“这次不是改造,是重铸。”
老匠人这才停下锤,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落在铁钩上,又扫了扫凌云周身。这一次,他的眼神中褪去了昔日的嘲讽,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讶异——眼前的青年,气息较之三月前已沉稳数倍,周身似乎环绕着一道无形的光环,即便置身于闷热的铁匠铺中,也让人感受到一种超乎寻常的安定,宛如西荒深处屹立不倒的磐石。
“重铸?你想铸什么?”老匠人拿起铁钩,掂量了一下,“这铁钩材质普通,也就比凡铁坚韧些,重铸出来也成不了什么好东西。”
“铸剑。”凌云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不用灵金,不用异火,就用这凡铁,铸一柄剑。”
老匠人愣了愣,随即笑了:“年轻人,你倒是跟这凡铁较上劲了。铸剑可不是打铁钩,讲究‘三火三锻’,火候差一分,剑身就可能崩裂;力道偏一毫,剑脊就不直。你连凡器都练不好的时候,还想铸剑?”
这话若是放在三个月前,或许会让凌云心头一紧。可如今,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老匠人:“所以我来守三日,看您锻打,学您的火候。”
老匠人挑了挑眉,没再反驳,只是指了指炉边的一个小板凳:“想看就看,别碍着我干活。”
接下来的三日,凌云便真的守在铁匠铺里。
他沉默不语,也不插手帮忙,只是端坐在小板凳上,目光如炬,紧紧追随着老匠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老匠人锻打菜刀,他便看火候如何从“暗红”到“亮白”,如何判断铁坯的柔软度;老匠人锻打镰刀,他便看锤击的落点如何避开刀刃,如何在淬火时控制水温;甚至老匠人添煤、拉风箱的节奏,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与三个月前不同,此刻的凌云已筑基成功,九窍玲珑心能精准感知到铁坯在火中的细微变化——他能感知到铁分子在高温下的运动轨迹,感受到铁坯受力时发出的细微震颤,以及不同火候下铁坯的温度差异。这些感知,不是来自眼睛或耳朵,而是来自心窍的共鸣,来自《尘心诀》对“凡俗之物”的理解。
第一日傍晚,老匠人锻打一把砍柴刀,淬火时不小心将刀身淬歪了。他懊恼地骂了一句,随手将刀扔在废料堆里。凌云却走过去,捡起那把歪刀,用指尖轻轻拂过刀身:“您刚才淬火时,水温控制不当,比适宜的温度低了半度,而且刀身入水速度过快,导致热胀冷缩不均匀,这是导致刀身歪斜的原因。”
老匠人愣住了,随即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我能感觉到。”凌云没有多解释,只是将刀放回废料堆,“明日您锻打时,我帮您添煤吧。”
第二日,凌云果然上手帮忙。他添煤恰到好处,维持炉温稳定;拉风箱的节奏稳健,火焰始终紧裹铁坯。老匠人锻打时,他甚至能提前预判铁坯的温度,在火候刚好时提醒:“可以锤了。”
老匠人心中的惊讶越来越浓。他活了五十年,见过的打铁师傅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精准地掌控火候——这年轻人,仿佛能跟铁坯“说话”一般。
第三日清晨,老匠人将一块铁坯烧红,递到凌云面前:“来试试?”
凌云没有推辞,接过铁锤。这柄铁锤比他三个月前用的重了三成,可如今他已筑基,肉身力量远超从前,握在手里竟觉得轻飘飘的。他深吸一口气,将《尘心诀》运转起来,灰褐色的“尘雾”灵气悄悄萦绕在铁锤上,却没有显露分毫。
“铛!”
第一锤落下,力道不重,却精准地敲在铁坯的中央。火星溅起,铁坯微微变形,却没有丝毫偏移。老匠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一锤的火候、力道、落点,竟比许多学了几年的学徒还要精准。
接下来的锤击,凌云没有追求速度,而是跟着老匠人往日的节奏,一下一下,沉稳而坚定。他用九窍玲珑心感知着铁坯的变化,每一次锤击都恰到好处,将铁坯中的杂质一点点敲出,让剑身的轮廓渐渐清晰。
老匠人站在一旁,抱着胳膊,眼神从惊讶变成了欣赏。他忽然明白,这年轻人不是在“学”打铁,而是在“懂”铁——懂铁的脾气,懂铁的韧性,懂如何让凡铁在手中绽放出最本真的力量。
三日之期一到,凌云便开始正式重铸铁钩。
他先将旧铁钩放入熔炉,用文火慢慢加热。随着温度的升高,铁钩的颜色从暗褐色逐渐变为暗红色,再变为亮白色,但始终没有熔化——他要的不是重塑材质,而是通过精确控制加热过程,将铁钩的分子结构重新排列,以达到铸剑所需的特定性能。
“火候到了。”老匠人在一旁提醒。
凌云点点头,用铁钳将烧得亮白的铁钩夹出,放在打铁台上。他缓缓举起铁锤,这一次,摒弃了灵力的辅助,仅凭肉身之力——他誓要让这柄剑,承载着他亲手锻造的炽热,而非灵力的虚幻光辉。
“铛!铛!铛!”
锤击声在铁匠铺里回荡,比往日更加沉稳。铁钩的弯钩部分被一点点敲直,形成剑身的雏形;钩柄被锻打成剑柄,粗细均匀,便于握持。火星四溅,如同繁星点缀夜空,落在凌云坚韧的手臂上,留下点点灼伤,而他浑然忘我,目光如炬,紧锁铁坯的微妙变化。
老匠人递过来一把小锤:“敲剑脊,要轻,要匀,不然剑身会软。”
凌云接过小锤,按照老匠人的指点,小心翼翼地敲打剑身的中央。剑脊渐渐隆起,如同山脉的脊梁,支撑着整个剑身。他能敏锐地‘感知’到,铁坯内的杂质正逐渐消散,剑身日益刚韧,宛如被赋予了灵魂,在每一次锤击下悠然延展。
淬火的环节,凌云格外谨慎。他提前将井水放在阴凉处,确保水温恒定,又用灵力将剑身的温度均匀分布。当炽热的剑身没入水中,‘嗞——’一声清啸,蒸汽猛然腾起,携带着一股浓烈而古朴的铁锈气息。
他没有立刻将剑身取出,而是等了三息,待剑身的温度与水温达到平衡,才用铁钳夹出。此刻的剑身,褪去了往昔的灰褐色泽,披上了一袭淡雅银白,虽无丝毫炫目光泽,却如同西荒的磐石,质朴中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接下来的打磨,凌云用的是最细的砂纸,一点点将剑身磨平。他没有在剑身上刻任何纹饰,没有镶嵌任何宝石,甚至连剑柄都只是用普通的麻绳缠绕——他要的,就是一柄最纯粹、最平凡的剑,一柄属于“凡尘”的剑。
打磨完成后,凌云将剑身竖在面前。这柄剑长约三尺,剑身宽两指,剑脊厚实,剑尖锋利,却通体朴素,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放在铁匠铺的废料堆里,甚至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可当凌云将一丝《尘心诀》的灵力注入剑身时,异变发生了!
灰褐色的“尘雾”灵气宛若细流,悄然滑过他的指尖,涌入剑身之中,于剑面上轻织一层朦胧的雾纱。他轻轻摇曳剑锋,“尘雾”随之翩跹起舞,仿佛流水绕于剑刃,久久不散。当他向旁侧木桩挥剑斩去,“尘雾”霎时凝聚剑尖,剑身无声,却似利刃划过豆腐,将碗口粗细的木桩一分为二!
“好剑!”老匠人忍不住喝彩,“看着平凡,却藏着劲道,劈砍时连风声都没有,是柄好剑!”
凌云握住剑柄,感受着剑身传来的温凉触感,以及其中蕴含的“尘雾”灵气。这柄剑,没有流霞剑的璀璨霞光,没有灵金的高贵材质,却带着他亲手锻打的温度,带着《尘心诀》的韧性,带着西荒的尘沙气息——这是真正属于他的剑,属于“新生”的凌云的剑。
“就叫你‘尘凡’吧。”凌云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
尘凡剑。
尘,是《尘心诀》的“尘”,是西荒的尘沙,是他道心的根基;凡,是凡铁的“凡”,是平凡的“凡”,是他对过往的放下。这两个字,不仅是剑的名字,更是他对自己道的诠释——以尘为基,以凡为表,在平凡中坚守本心,在尘俗中磨砺道心。
老匠人凑过来,摸了摸尘凡剑的剑身,又看了看凌云:“年轻人,你这剑,看着凡,却不凡。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兵器,强多了。”
凌云笑了笑,将尘凡剑别在腰间。剑身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银辉,既不张扬也不卑微,与他周身缭绕的‘尘雾’灵气相得益彰,宛如天成。他脑海中忽地浮现出当年的流霞剑——那柄以赤霞精金铸就,在阳光下绚烂如彩虹的剑,曾是他荣耀的标志,是他自信的源泉。可如今,再想起流霞剑,他心中已没有了遗憾,没有了不甘,只有一种平静的释然。
流霞剑,象征着他往昔的凌云——那个倚仗天赋、急功近利、不识平凡之珍的少宗候选;而尘凡剑,则代表着他如今的凌云——那个在西荒砥砺前行、深谙以尘为基、以凡为尊的筑基强者。
这两柄剑,如同两个世界的分界线,将他的过去与现在彻底切割。
离开铁匠铺时,老匠人递给他一个剑鞘,是用普通的木头做的,外面裹着一层牛皮:“配你这剑,刚好。”
凌云接过剑鞘,将尘凡剑插入其中。剑鞘与剑身完美契合,没有丝毫松动。他对着老匠人拱了拱手:“多谢老板。”
“不用谢我,是你自己懂了铁,懂了打铁的道理。”老匠人挥了挥手,“以后要是想再锻打兵器,随时来。”
凌云点点头,转身走出铁匠铺。
黑风镇的晨雾已经散去,阳光洒在街道上,带着温暖的气息。他握着尘凡剑的剑柄,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力量,心中一片平静。筑基成功,有了尘凡剑,接下来,他要去做的事,便有了更坚实的依仗。
他踏上了寻觅葬仙渊底残魂所言‘罪徒’的征途,怀揣着刻有‘罪’字的令牌,誓要拂去百年冤屈的尘埃;他要去查明当年冤魂的那段蒙冤往事,被逐出青云宗的真相;看看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人,如今过得如何;他更要在这浩瀚修仙界,开辟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尘心’大道,以凡铁铸就利剑,以尘埃奠定根基,活出一个真我风采。
西风吹过街道,卷起地上的落叶,落在凌云的脚边。他迈开脚步,朝着镇外走去,腰间的尘凡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小觑的力量。
凡铁为剑,尘心为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