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敌袭”像把刀子,把棚屋里短暂的平静捅了个对穿。我猛地站起来,脚踝一阵剧痛,差点又坐回去。柳青已经摸到门边,从门帘缝里往外看。
“不是正面进攻。”她声音压得极低,“爆炸点分散,东边两个,西边一个,北边……至少三个。他们在制造混乱,想让我们自乱阵脚。”
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叫喊声、奔跑声、金属碰撞声混在一起,偶尔夹杂一两声枪响——是土枪那种沉闷的响声,不是公司的制式武器。
棚屋的门帘被猛地掀开,红姑冲进来,脸上沾着黑灰。“梅姐,带他们从密道走!技术部那边炸得最狠,肯定是冲着U盘来的!”
娘一把抓起靠在墙边的长刀——我这才发现,她那件缝补的衣服下面,腰间一直别着刀鞘。“红姑,你带柳丫头走东边那条道。小山跟我。”
“娘,我不走!”我脱口而出。
“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娘回头瞪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你身上有血晶石碎片,公司能追踪到!你必须先撤,把U盘带出去!”
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我,里面硬邦邦的,像是金属物件。“这是老陈留下的定位器,能暂时屏蔽晶石信号,但只能撑十分钟。十分钟内,你必须跑到三号集结点——地图在包里,自己看!”
外面又是一声爆炸,这次离得很近,震得棚屋顶上簌簌往下掉土。红姑已经拉着柳青从后墙的暗门钻出去了。娘推了我一把,“快走!”
我咬牙,跟着钻进暗门。门后是条向下的地道,窄得只能弯腰通过。娘跟在最后,进来后把暗门从里面扣死。
地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娘手里拿着的冷光棒发出微弱的绿光。我们沿着地道往前爬,能听见头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爆炸余波。
爬了大概几十米,地道开始往上。尽头是个隐蔽的出口,藏在块大石头后面。娘先出去,确认安全后招手让我跟上。
外面是片茂密的灌木丛,远处影镇的方向火光冲天,黑烟滚滚。爆炸声还没停,但枪声稀疏了些——看来影镇的人已经开始组织反击了。
娘蹲在灌木丛后,快速展开地图。是三号集结点的位置,在东北方向五里外的一片乱石滩。
“听着,”她语速极快,“到了集结点,如果看见树上系着红布条,就躲进石滩下面的岩缝里等。如果没红布条,说明集结点暴露了,你继续往北走,去四号点,在黑水河边的老槐树下。记住了?”
我点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那你呢?”
“我得回去。”娘把地图塞给我,“红姑和柳丫头那边不知道顺不顺利,技术部的人也需要掩护撤离。咱们不能全折在这儿。”
“可——”
“没有可是!”娘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捏了捏,“你爹当年把血晶石藏起来,就是为了保你一条命。你现在活着,就是对他、对我最大的交代。走!”
她说完,转身就往回跑,身影很快消失在林子里。
我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屏蔽器。是个巴掌大的金属圆片,表面有细密的电路纹路,中间有个红色按钮。我按下按钮,圆片开始微微震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高频声。
怀里的血晶石碎片突然安静下来,那种隐隐的共鸣感消失了。
十分钟。我看了眼地图,拔腿就往东北方向跑。
脚踝还在疼,但逃命的劲头压过了痛感。林子里黑漆漆的,只能凭感觉和偶尔透下来的月光辨路。跑出大概一里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不是爆炸,是某种信号弹,拖着红色的尾焰升空,把半边天都映红了。
接着,更多的呼啸声从不同方向响起,红的、绿的、蓝的,像节日的烟花,但透着股肃杀。这是在标记位置。
公司的人在圈定包围圈。
我加快速度,几乎是在林子里横冲直撞。树枝刮破了脸和衣服,也顾不上管。跑着跑着,怀里屏蔽器的震动突然停了——十分钟到了。
几乎同时,血晶石碎片又开始发烫。而且这次烫得不正常,像块烧红的炭,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热量。
我把它掏出来。碎片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红光,核心那个人影轮廓……好像在动。不是之前那种细微的颤动,是真实的、像要挣脱束缚的挣扎。
“别……现在……”我在心里默念,不知道是在劝它还是在劝自己。
碎片突然安静了一瞬。
然后,一股热流毫无预兆地从手心炸开,顺着手臂往上冲。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无比清晰——我能看见二十米外树叶上的纹路,能听见百米外草丛里虫子爬动的声音,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的、极其微弱的火药味和……血腥味。
代价是,手臂上的红色纹路像活了一样开始蔓延,速度比之前快了十倍。从手肘到肩膀,再到胸口,皮肤下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微微凸起的痕迹。
不疼,但那种被什么东西从内部侵蚀的感觉,比疼更让人毛骨悚然。
我咬着牙继续跑。三号集结点就在前面了,已经能看见那片乱石滩的轮廓。
靠近乱石滩边缘时,我放慢脚步,躲在树后观察。石滩很大,到处都是半人高的石头,在月光下像一群蹲着的怪兽。我眯起眼睛找红布条——没有。树上光秃秃的,只有几片枯叶在风里晃。
集结点暴露了。
我转身就要往北走,去四号点。刚迈出一步,身后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是石头被踩动的声音。
我僵住,慢慢回头。乱石滩里,一块石头后面,慢慢站起个人影。
月光照在他脸上。是李司监。
他穿着便服,没戴那副金丝眼镜,手里也没拿地图或书,而是握着一把短管霰弹枪。枪口正对着我。
“等你很久了。”他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屏蔽器失效的瞬间,我就定位到你了。”
我脑子飞快地转。跑?距离太近,霰弹枪的覆盖面,跑不掉。打?我手里只有把短刀,对方有枪。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我问,同时悄悄把手背到身后,摸到腰间的刀柄。
“因为我了解陈守拙。”李司监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十米外——一个既安全又能保证命中的距离,“他这人谨慎,肯定会预设多个集结点。而三号点,是最容易被发现也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个。所以我在这儿等。”
他顿了顿,又说:“当然,也多亏了内应。”
内应。这个词像冰水浇头。
“谁?”我声音发干。
“你会知道的。”李司监笑了笑,“但不是现在。现在,把U盘和血晶石碎片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我娘呢?”
“梅三娘?”李司监摇头,“她是个麻烦,但今晚之后就不是了。技术部那边的爆炸,你以为只是制造混乱?”
我心脏猛地一缩。
“调虎离山。”李司监似乎很享受我的反应,“真正的目标,是那些掌握核心技术的老人。梅三娘回去救他们,正好一网打尽。”
愤怒像野火一样烧起来。我握紧刀柄,指甲掐进手心。
血晶石碎片在怀里疯狂发烫,那股热流又开始涌动,比刚才更猛烈。这次不只是清晰感官,还有力量——我能感觉到肌肉在绷紧,血液在加速流动,一种原始的、暴戾的冲动在脑子里冲撞。
杀了他。
这个念头清晰得像有人在我耳边低语。
李司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皱,枪口抬高了半寸。“别动歪心思。你身上的晶化程度还不够,硬碰硬,死的是你。”
话音未落,我动了。
不是往前冲,是往旁边扑,同时甩出手里的短刀。刀在空中旋转,直射李司监面门。他侧身躲开,枪口下意识追着我移动。
就这一瞬间的偏移,够了。
我扑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子弹打在石头上,碎石飞溅。紧接着第二枪,第三枪,霰弹像雨点一样砸过来,但都被石头挡住了。
李司监在换弹。霰弹枪的缺点就是装弹慢。
我从石头另一侧窜出去,不是冲向李司监,是冲向乱石滩深处。那里石头更多,更乱,适合周旋。
“跑不掉的!”李司监在后面喊,“这周围都是我的人!”
他说的可能是真的,但我没得选。在石滩里左拐右绕,借地形躲避。子弹时不时打在身边石头上,但准头越来越差——他在追,我在逃,距离在拉大。
前面是石滩边缘,再往外是片陡坡,下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是什么。我回头看了眼,李司监离我大概三十米,正在重新装弹。
跳下去,可能会死。不跳,一定会死。
我一咬牙,纵身跳下陡坡。
不是自由落体,坡上长满了藤蔓和灌木,我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减速,但还是滚得七荤八素。最后“砰”一声摔在坡底,后背撞上什么东西,疼得眼前发黑。
缓了几秒,我挣扎着爬起来。坡底是条干涸的河床,布满碎石。抬头看,陡坡顶上,李司监的身影站在那里,但他没下来——可能是判断我摔死了,或者觉得没必要冒险。
我踉跄着往前走。得离开这里,去四号点,或者……去影镇。娘还在那儿。
刚走出几步,怀里突然一空。
血晶石碎片自己飞出来了。不是掉出来,是像有生命一样挣脱我的衣服,悬浮在半空,暗红色的光芒忽明忽暗。
然后,它开始说话。
不是我爹的声音,是另一个,更冷,更陌生,像金属摩擦:
“检测到高威胁目标……启动自卫协议……”
碎片的光芒突然暴涨,化作十几根暗红色的光丝,射向陡坡顶上的李司监。速度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光丝就缠上了他的身体。
李司监惨叫一声,手里的枪掉在地上。他试图扯掉光丝,但手指刚碰到,就被灼烧得冒烟。光丝越缠越紧,开始往他皮肤里钻。
“不……不可能……”他嘶吼着,“镜像体……怎么会主动攻击……”
碎片的光芒越来越亮,亮得刺眼。我能感觉到它在抽取我的力量——或者说,在抽取我体内晶石细胞的力量。手臂上的红色纹路像活了一样蠕动,往碎片的方向输送着某种能量。
李司监的身体开始干瘪。不是失血,是那种从内而外的萎缩,像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命力。几秒钟,他就从一个大活人变成了一具包着皮的骷髅,然后连皮肉都开始消融,最后只剩下一堆衣服和骨架。
光丝缩回碎片。碎片的光芒暗淡下去,掉在地上,“当啷”一声轻响。
我走过去,捡起来。它现在温温的,像块普通的石头,但核心那个人影轮廓……不见了。不是消失,是融化了,和碎片本身融为一体。
我盯着碎片看了很久,才把它重新收好。
抬头看,陡坡顶上静悄悄的。李司监死了,但他说的“周围都是我的人”可能是真的。得赶紧离开。
我沿着河床往北走。按地图,四号点就在这个方向。走出一段距离后,我找了块石头坐下,检查伤势。
脚踝肿得更厉害了,后背也疼得厉害,估计是撞伤了脊椎。但更糟的是手臂——那些红色纹路已经蔓延到整个上半身,脖子以下,胸口以上,全是一片暗红色的网状图案,摸上去皮肤又硬又糙,像老树皮。
晶化在加速。
我歇了几分钟,继续走。天快亮时,终于看见那棵老槐树——树干得要三四个人合抱,树冠像把巨伞。树下空无一人,也没有红布条。
我靠在树干上,喘着粗气。接下来怎么办?等娘?还是自己走?
正想着,槐树后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我立刻握紧刀,警惕地盯着那个方向。
一个人影从树后走出来。
不是娘,不是柳青,也不是红姑。
是个陌生人。年轻,看着和我差不多大,穿着一身破烂的野外装,脸上脏得看不清五官。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让我瞳孔一缩——
是公司的制式手枪,枪口对着我。
“别动。”他说,“把U盘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