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望着窗外,说道,“我朝初年,董子便有天人感应之说,谶纬之术大行其道。两汉之际,王莽将图谶列入官学,利用符命篡汉鼎。”
“光武帝定鼎江山时,便借了《赤伏符》之利。章帝时,召集众大夫、博士、郎官与太学诸生,于白虎观中召开会议,讨论五经异同。其后,班固奉旨写成《白虎通义》,自此,谶纬之术与经学融为一体,成为官学。”
老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张梁,“朝廷需要谶纬,但绝不许民间有谶纬!你这通玄之法,若是被朝廷知晓,必定拿你进京,治你一个妖言惑众,巫蛊之罪。”
老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如今老夫也不知,与你结这契亲,究竟是福还是祸。”
张梁肃然站起身,躬身长揖,朗声说道,“大父,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小子自窥见后世之事后,便立志要扭转乾坤,避免惨祸发生。”
“惨祸!?”魏老爷子被这个词吸引了注意力,猛然抬头问道,“三郎,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张梁模棱两可地低声说道,“数年之后,天下大乱。大将军何进进京,被十常侍所杀。董卓诛十常侍后,行废立之事,天下群雄并起,汉室王权旁落,从此倾颓……”
“一派胡言!”老爷子拍案而起,打断了张梁的话,“何进一介屠户,焉能做得了大将军!?那董卓,不过河东太守而已,今上亦不是冲龄稚子,如何可行废立之事?!”
“大父,此事如今说来尚早,还有数年之久。”张梁知道所说内容有些惊世骇俗,他难以相信,于是解释道,“不若我说说今年之事,数月之后便可验证。”
老爷子虽然斥责一派胡言,但见到张梁如此笃定,心里已经是信了几分,“你且说说……”
“七月,青虹落于玉堂殿,帝召群臣金商门议事,伯喈先生上书,反被下狱流放朔方。十月,宋皇后被废黜,丙子晦日,天现日食……”
不等张梁说完,老爷子急问道,“伯喈被下狱流放,此言当真?!”
在他眼里只有蔡邕,宋皇后都得靠后站。
张梁点点头,“千真万确!如今有吕常侍从中周旋转圜,不知是否还会流放朔方。”
“十月皇后被废,兼有日食!”老爷子又问道,“俱都非同小可,废后与日食孰先孰后?”
“先有废立,后有日食。”
“宋后虽无出,但与陛下共承宗庙,母仪天下多年,海内无闻过恶。”老爷子此时已经一扫之前的不相信,问道,“是何故被废立?”
“遭中常侍王甫等人构陷,被指‘挟左道祝诅’。”
老爷子看向张梁,“此便是巫蛊之祸,你那通玄之术,若是被人举报,也逃不了同样下场!”
张梁老老实实认错,“唯!小子知错,日后必定不显露于人前。”
“以巫蛊之名行诬告之事。哼!可笑!”老爷子鼻头轻哼一声,“十月废后,晦日便日食,此乃天象示警,主帝王失德、朝政有失、人间有冤;正是小人得志、外族入侵、臣子背主之征兆!”
“三郎,若是七月应验,你此前所言,老夫便尽然相信。”老爷子颓然跌坐回椅子中,“唉!先等七月再说罢。”
老爷子挥挥手,“你且先回去,准备明日迎宾之事,让老夫静一静,好生想想……”
张梁离去后,魏老爷子独自在书房中待到天色昏沉,这才点起烛火,黑暗之中,人影明灭不定。
他取出一卷《春秋繁露》,随手翻开,正是<阴阳义>一篇,“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相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
指尖抚过“天人一也”四字,老爷子只觉得手中的纸质书册重若千钧。
他喃喃自语,“若三郎真如他所言,能预知天机……”
魏老爷子想起党锢之祸,“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那些被谶纬牵连的故友面容一一浮现。
而今自家的契孙竟得蒙神人传法,窥见过未来,身负这等能力,便是将身家押宝在他身上,也不是不行。
“福兮祸所伏…”他望向水盆中的那一尾松江鲈鱼,四片鱼鳃还在一张一翕,尾鳍不时搅动盆中清水,洒落在书房地上。
这条凭空出现的鲈鱼,此刻在他眼中,已经不止是一条鱼,更是一道关乎魏氏家族存亡的难题。
“且待七月……”
老爷子缓缓研墨,给冀州治所高邑城的魏柏写去一封书信。
……
张梁拿着菜单,告退出了老爷子的书房,老人的身影还窝在圈椅之中,有些落寞,又有些不甘。
不过是从系统中兑换了一条鲈鱼而已,竟引出如此风波,看给老人家吓得。
万一诱发了高血压、脑梗的,那可真是自己的罪过。
明天自己要负责接待,亲自下厨肯定没时间,若全上预制菜,未免也太敷衍了一些。张梁决定还是得让魏府的庖厨学会烹制,日后自己去到魏府,也能吃现成的。
回到家中,就着烛光,他将老爷子润色修订过的菜单重新誊写,每道菜后附上烹调之法。
抄录完成,家里已经准备好了餔食,幽幽前来叫他用饭。
匆匆扒了两碗,丢下碗筷,张梁将张角拉进书房密谈。
“兄长,颍川来客虽不是公务,但荀氏人才辈出,谋略出众,”张梁说着自己的盘算,
“我此前在颍川游学时,以曲阳工坊各种新奇产物,引得他们前来。兄长,若有机会,不妨私下接触一二。”
突然想起随行的安息老僧安世高一行,张梁补充道,“车队之中,有祖孙三人,乃是安息僧人安世高一家,兄长既有《太平清领书》,可与之辩经论道。”
张角蹙着眉头,说道,“辩经论道,于国于家无补,若是泄露了我太平道身份,反倒遗患无穷。”
“兄长,安世高此人,乃是安息王子,国破之后,逃亡来到大汉,我在颍川时,与之接触过,其后人似有复国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