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玄金旌旗开道，六头辉光踏磁鹿牵引着车撵，自北向南，横越秦岭，掠过汉中盆地，直插巴山楚水。
车队所过之处，下方城镇乡村的百姓、商旅乃至官吏兵丁，无不仰首望天，惊骇欲绝！
“额滴神啊！天……天兵天将下凡了？！”
“快看！那旗子！是太一神尊巡游了！”
“神兽！好多神兽！那鹿会发光！”
“神仙保佑！神仙保佑啊！”
惊呼声、跪拜声此起彼伏，沿途州县一片震动。
煌煌神威，以最直观、最震撼的方式印在沿途无数人的心中。
四川石砫宣慰司。
崇祯二年末，秦良玉奉诏率白杆兵北上勤王，血战京畿，立下赫赫战功。
今年四月，京师危机稍解，朝廷疲敝，粮饷难继，加之川东土司不稳，崇祯帝只得令秦良玉率军回川，整饬防务，弹压地方。
此刻的石砫军营，肃杀之气未散。
刚经历血战归来的白杆兵正在操练，空气中弥漫着战尘的气息。
秦良玉一身打磨得锃亮的鱼鳞细甲，外罩半旧猩红斗篷，正按辔立于校场，目光沉凝地扫视着操演的军阵。
连日督练整饬川东防务，她眉宇间难掩疲惫，唯有那挺直的腰背，如崖畔青松，撑着一股不折的锐气。
骤然间，一种源自本能的不安攫住了她。
头顶高远澄澈的碧空，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奇异的嗡鸣，低沉而宏大，如同天神擂动的巨鼓，由远及近，瞬间压过了校场上的金鼓杀伐之声！
紧接着，一片令人无法直视的煌煌金光撕裂了天际，数道神圣的身影站在云端！
“天爷啊……神仙！神仙下凡了！”
辕门内外的白杆兵卒，尽皆骇然失色，手中刀枪长矛叮当坠地者不在少数，一时间军阵变了形。
伴随车队接近，无数匹战马骚动不已，秦良玉座下那匹久经沙场的枣骝战马，更是猛地发出一声惊恐欲绝的长嘶！
动物对强大存在的本能恐惧彻底压倒了战场的驯化，它前蹄高高扬起，若非秦良玉臂力惊人死死勒住缰绳，怕是早已将主人掀翻在地。
即便如此，战马浑身肌肉绷紧如铁，四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口鼻喷出灼热的白气。
秦良玉一手控马，一手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佩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仰头望着那悬停于军营正上方的庞然车驾，心脏在胸腔内剧烈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饶是她半生戎马，见惯尸山血海、奇人异士，眼前这超越一切认知的神迹，依旧狠狠冲击着她的心神。
是仙？是神？
念头电转间，她的目光如鹰隼锐利，死死锁定了车驾的方向，全身肌肉绷紧，戒备到了极致。
只见一道身影从车撵旁飘然而下。
来人衣袂飘飘，仿佛踏着无形的阶梯，轻盈落于秦良玉马前丈许之地。
尘土不惊！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子，不过二八年华，梳着高髻，身着天青色云锦上襦，下系赤红如火的织金裙，其上以金线盘绕出繁复的云纹，华贵庄重。
她手中托着一只温润剔透的白玉净瓶，瓶中插着几支翠绿欲滴的植株。
阳光落在她身上，衬得那身红、青、金三色交织的襦裙流光溢彩，不似凡尘中人。
“秦将军。太一神尊座下，神殿行走李婉儿，奉神尊法旨，特来相请。”
少女开口，声音清越明亮，穿透校场上粗重的喘息与战马的嘶鸣，清晰地传入秦良玉耳中。
她微微躬身，仪态无可挑剔，“请将军登车一叙。”
语气平和，不卑不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刹那间，校场上所有目光，惊惶的、敬畏的、茫然的，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聚焦在秦良玉身上。
而秦良玉心头一震。
太一神尊？
这月来，关于秦岭神迹、华阴易主、太一神尊显圣的种种传说，像是长了翅膀般飞入她的耳中。
她只当是愚民以讹传讹，或是某些势力装神弄鬼的手段，从未深信。
然而此刻，眼前这踏空而来的神异车驾，这气息深不可测的神使与神兽，却由不得她不信！
秦良玉的目光与李婉儿在空中无声碰撞。
对方眼神清澈平静，毫无波澜。
这份超然的笃定，反而让秦良玉心中那点疑虑与戒备沉淀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混合着泥土、铁锈与汗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熟悉的真实感。
“有劳使者。”秦良玉的声音沉凝依旧，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她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猩红的斗篷在身后划出一道凛冽的弧线。
随手解下腰间佩刀，连同马鞭，抛给身后一名亲兵，只留下甲胄在身。
在无数道敬畏、担忧的目光注视下，秦良玉跟随李婉儿，踏上了那无形的天阶。
每一步踏出，脚下便凭空荡漾开一圈圈淡金色的光纹涟漪，如同踏足于无形的阶梯。
离地越高，下方军营的喧嚣便越远，唯余风声在耳畔呼啸，以及那越来越近的车厢门户。
一步，一步。
终于，她踏入了车厢之内。
车撵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为阔朗，脚下是如墨玉般的地面，内嵌着星河璀璨的光点，角落青铜兽首香炉正袅袅吐出清心凝神的香气。
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气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一张宽大的雕花矮案位于中央。
案后，一个身影正盘膝而坐。
秦良玉的目光，穿透光线，钉在对方身上。
出乎意料，那并非想象中宝相庄严的神只，亦非仙风道骨的老者，而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岁出头的女童！
女童一身素雅的玄色云纹道袍，宽袍大袖，衬得她身形挺拔。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支素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
然而，那张尚带稚气的脸上，一双眸子却幽深如古井寒潭，沉淀着远超外表的沧桑与洞悉世事的平静。
她此刻正专注于案上的茶事，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一只造型古朴的白泥小炉上，银铫子里灵泉初沸，发出细碎的“蟹眼”之声。
女童素手执起银铫，将沸水注入案上一排素白如雪的瓷盏之中。
水线冲入盏底，碧绿的茶针受激，瞬间舒展、旋转、沉浮，浓郁的茶香混合着清气，如烟如雾，在静谧的空间内弥散开来。
“秦将军，请坐。”张潇一头也未抬，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招呼一位熟识的客人。
她将一盏新沏的，汤色碧透的茶轻轻推至案几对面。
秦良玉并未立刻落座。
她依旧挺立如标枪，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眼前这颠覆认知的存在。
那茶香清冽，直透肺腑，显然绝非凡品。但这超乎想象的出场和过分年轻的神尊，都让她心中的警惕如弓弦般绷紧。
“神尊？”
秦良玉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带着久历风霜的粗粝。
“如此惊天动地，直入我石砫军营重地，所图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