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等待三日后的“山墟”再寻找机会后,岩沙带着李清河退回到更远离寨墙的一处隐蔽山坳。这里有一处他以往采药时暂住的简陋窝棚,虽然破旧,但至少能遮风避雨,也比完全暴露在荒野中安全许多。
窝棚依着一块巨大的岩石搭建,三面有遮蔽,前面视野开阔,可以观察到通往寨子方向的路径,是个易守难攻的位置。岩沙熟练地检查了周围布设的几处简易预警机关——用细线连着空罐子或者悬空的石块,确认无人触动后,才示意李清河进去。
“这几天我们就待在这里,尽量少生火,减少动静。”岩沙卸下药篓,神色凝重,“寨子附近现在就像个火药桶,郡守府的人进去了,不知道会掀起什么风浪。我们得格外小心。”
李清河点头表示明白。他放下行囊,仔细打量着这个临时落脚点。窝棚内空间狭小,只有一些干燥的茅草铺地,和一个用石头垒成的简易灶坑。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泥土混合的气味。他走到窝棚口,借着夕阳的余晖,再次望向远处那座笼罩在暮色与雾气中的庞大寨落。寨墙上巡逻武士的火把已经点亮,如同黑暗中警惕的眼睛。
“岩沙大哥,你对郡守府的人来此,有什么看法?”李清河低声问道,试图从本地人的角度获取更多信息。
岩沙皱紧眉头,往灶坑里添了几根干柴,却没有点火。“说不准。郡守府和我们苗疆各部,关系一直很微妙。表面上维持着和平贸易,但暗地里摩擦不断。他们想要我们的药材、矿石、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尤其是近几年,郡守府对各个寨子的祭祀活动格外‘关心’,经常派人‘观摩’。努卡长老……似乎和郡守府走得很近。”
李清河心中一动。“别的东西”?是指像“秽血煞纹”那样的邪物材料,还是其他秘密?赵汝成的势力渗透,看来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这位努卡长老恐怕是个关键人物。
“那萨狄大巫医呢?他对郡守府的态度如何?”李清河追问。
“萨狄大巫医?”岩沙脸上露出敬畏的神情,“他是寨子里最受尊敬的长者之一,医术通天,但性情孤高,常年隐居在落星湖畔,很少过问寨中俗务。他对郡守府……据说很不以为然,认为他们带来的东西玷污了圣山的纯洁。但也正因为他不问世事,努卡长老才能掌管对外的大权。”
一个避世的医者,一个掌权的亲郡守府长老……黑苗寨内部的权力格局已然清晰。林婉如(依兰)在萨狄的庇护下,恐怕也并非高枕无忧。
夜幕彻底降临,山林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远处寨子的点点火光和空中稀疏的星芒。两人不敢生火,就着冷水吃了些干粮。岩沙安排守夜顺序,上半夜由他负责,下半夜换李清河。
李清河躺在茅草铺上,却毫无睡意。连日奔波和紧张的情绪,加上对未来的担忧,让他的精神处于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他索性闭目凝神,将“观气”之能维持在一种极其微弱但持续的扩散状态,如同水波般缓缓拂过周围数十丈的范围,感知着夜风中带来的每一丝气息变化。
夜渐深,山林中各种夜行生物的活动开始活跃。虫鸣、兽吼、猫头鹰的啼叫,交织成一片自然的夜曲。但在李清河敏锐的感知中,这些声音和气息都遵循着某种自然的韵律,并无异常。
然而,就在子时前后,岩沙刚刚叫醒李清河换岗不久,异变突生!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阴冷感的煞气,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李清河的感知范围!这气息飘忽不定,刻意收敛,但那种影阁杀手特有的、混合着血腥与死寂的味道,李清河绝不会认错!
“有情况!”李清河猛地坐起,压低声音警示一旁刚刚躺下的岩沙。
岩沙瞬间惊醒,如同猎豹般弹起,手握柴刀,眼神锐利地扫视黑暗。“在哪?”
“东南方向,大约百丈外,正在缓慢靠近,不止一股……至少三人!”李清河屏息凝神,全力捕捉着那些如同鬼魅般移动的气息。对方显然训练有素,行动时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若非他“观气”之能对这类阴煞之气格外敏感,根本难以发现。
岩沙脸色剧变:“是冲我们来的?怎么找到这里的?”这个窝棚位置极为隐蔽,他自信连寨子里的人都未必清楚。
“恐怕我们早就被盯上了。”李清河心念电转,“可能是从雾隐镇就跟上了,也可能是寨子附近有他们的眼线。他们很擅长追踪。”他想起了黑水涧和蕴灵殿的经历。
那几股阴冷气息移动很有章法,呈扇形散开,正从三个方向朝着窝棚合围过来,动作轻捷,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显然是想悄无声息地完成包围,然后发动致命一击。
“不能等他们合围!”岩沙经验丰富,立刻做出判断,“窝棚不能待了,我们得冲出去!往西边撤,那边有一片乱石林,地形复杂,容易躲藏!”
李清河点头,迅速背起行囊。岩沙则快速将几件不值钱的东西散落在窝棚内,制造仓促离开的假象,希望能稍微迷惑一下敌人。
“跟我走!”岩沙低喝一声,率先冲出窝棚,如同狸猫般钻入侧方的灌木丛。李清河紧随其后,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脚步轻盈,尽量不触碰周围的枝叶。
几乎在两人离开窝棚的下一刻,三道人影如同幽灵般从黑暗中浮现,迅速占据了窝棚周围的有利位置。他们全身笼罩在黑色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手中握着淬毒的短刃或小巧的弩箭。
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势,三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入窝棚,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为首者眼神一寒,蹲下身摸了摸灶坑里的灰烬,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杂物,立刻判断出目标刚离开不久。
“追!”沙哑的声音响起,三人瞬间冲出窝棚,如同猎犬般循着李清河二人留下的微弱痕迹,追入丛林。
前方,李清河和岩沙在黑暗中奋力奔逃。岩沙对地形熟悉,专挑难走的小路和荆棘丛生处穿行,试图摆脱追踪。但身后的追兵显然也是丛林追踪的好手,速度极快,距离在不断拉近。
“不行,甩不掉!”岩沙喘着粗气,语气焦急,“这样下去会被追上!”
李清河一边奔跑,一边全力感知着身后的情况。三名杀手气息阴冷凌厉,配合默契,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心中急转,硬拼肯定不是对手,必须想办法扰乱他们。
“岩沙大哥,前面左转,有一片气味很杂的沼泽地!”李清河突然喊道。在他的感知中,左前方不远处有一片区域,气息污浊混乱,弥漫着腐烂的沼气和各种毒虫的气息,正常人都不会靠近。
岩沙虽有些疑惑,但出于对李清河判断的信任,毫不犹豫地转向左方。很快,一片散发着恶臭的沼泽地出现在眼前,泥泞不堪,水面冒着诡异的气泡。
“跳进去!用泥涂满全身,掩盖气味!”李清河急声道。这是他能想到的暂时摆脱气味追踪最有效的办法。
岩沙一咬牙,率先冲入齐膝深的泥沼中,抓起恶臭的淤泥就往身上涂抹。李清河也紧随其后,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用冰冷的淤泥覆盖了头脸和全身。顿时,两人身上的人气被浓烈的腐臭所掩盖。
他们迅速潜行到沼泽中央一丛茂密的芦苇后,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片刻后,三名黑衣杀手追至沼泽边缘。他们停下脚步,警惕地打量着这片区域。为首者抽动鼻子,眉头紧锁。目标的气息到这里突然变得极其微弱,几乎被沼泽的恶臭完全覆盖。
“分头找!他们肯定躲在这附近!”杀手头领下令。三人分散开来,沿着沼泽边缘仔细搜寻。
李清河透过芦苇的缝隙,紧紧盯着最近的一名杀手。那名杀手正小心翼翼地用刀拨开草丛,逐渐向他们的藏身之处靠近。危机迫在眉睫!
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骤然从另一个方向响起!不是弩箭,而是某种细小的、闪着幽蓝寒光的飞针!
那名靠近芦苇丛的杀手反应极快,闻声立刻翻滚躲避,但仍有两只飞针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带起两溜血珠。他闷哼一声,被擦伤处的皮肤瞬间变得乌黑,显然针上淬有剧毒!
“有埋伏!”另外两名杀手立刻警觉,背靠背戒备,目光锐利地扫向飞针射来的黑暗处。
李清河和岩沙也吃了一惊。还有别人?是敌是友?
只见从沼泽对面的树林中,缓缓走出五六个身影。这些人穿着打扮与苗人相似,但细节处又有不同,身上绘着更加诡异狰狞的纹身,眼神凶狠,手中拿着吹箭、弯刀等奇门兵器。为首的是一个脸上有着蜈蚣般疤痕的壮汉,他狞笑着看着那三名黑衣杀手。
“外来的野狗,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疤脸壮汉用生硬的官话喝道,语气充满敌意。
影阁杀手头领眼神冰冷:“我们处理私事,与尔等无关,速速退去!”
“无关?”疤脸壮汉嗤笑一声,“在黑苗寨的地界杀人,问过我们‘血牙’部落了吗?我看你们和刚才进去的那帮郡守府的杂碎是一路的!纳命来!”
话音未落,他身后几人同时发动攻击!吹箭、毒镖、甚至还有驱使着几只色彩斑斓毒蝎的,一股脑地向着三名影阁杀手招呼过去!
顿时,沼泽边缘爆发了一场混战!影阁杀手身手诡异,刀法狠辣,但“血牙”部落的人显然更熟悉地形,用的又是防不胜防的蛊毒和诡诈手段,一时间竟斗得难分难解。
躲在芦苇丛中的李清河和岩沙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庆幸。没想到突然杀出这么一伙人,误打误撞地替他们解了围!
“血牙部落……是黑苗寨的敌对部落之一,经常在边境摩擦。”岩沙低声快速解释,“他们肯定是把影阁的人当成郡守府的帮凶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清河当机立断:“趁现在,我们快走!”
两人趁着双方激战正酣,悄无声息地从沼泽另一侧潜出,也顾不上浑身恶臭,朝着与寨子相反的方向,奋力向更深的密林中逃去。
背后的喊杀声和兵刃交击声渐渐远去,但李清河的心却丝毫不敢放松。影阁的追杀如影随形,郡守府的人已进入寨中,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敌对的“血牙”部落……这南疆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还要深!接下来的两天,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