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坤宁宫外已候满了前来请安的妃嫔。这是新后第一次正式接受六宫觐见,无人敢怠慢。就连一向随性的顾明月,也被宫女早早叫起,梳妆打扮。
宫门开启,妃嫔们按品级鱼贯而入。坤宁宫殿内庄严肃穆,谢知非端坐于凤座之上,已换上了常服,虽不似昨日大典时华贵逼人,但眉宇间那份沉静气度,却更添威仪。
众人行礼如仪,口称“皇后娘娘千岁”。谢知非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恭敬、或好奇、或隐含审视的面孔,声音温和却清晰:“诸位妹妹请起,看座。”
宫人搬来绣墩,妃嫔们依序坐下。南宫燕坐在最前方,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端庄笑容,率先开口:“皇后娘娘初入宫闱,若有任何不惯之处,或是对宫中事务有何不明,臣妾等定当尽心竭力,为娘娘分忧。”这话听起来体贴,实则隐隐带着试探,想看看新后是否会依赖“老人”。
谢知非微微一笑,如春风拂过水面:“安嫔有心了。宫中旧例,本宫已向太后请教,并查阅了内府档案,大致了然。日后六宫事务,仍按祖制惯例办理即可,若有更张,本宫自会与诸位妹妹商议。”她一句话,既表明自己做了功课,不会轻易被人糊弄,又强调了“祖制”和“商议”,稳住了大局。
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是位份较低的孙选侍:“娘娘……昨日臣妾宫中份例的茶叶,似是陈年的,可否……”她话未说完,便被身旁人拉了下衣角,不敢再说。
谢知非却注意到了,和声问道:“内务府分发份例,皆有定规。孙选侍且细说,是何种茶叶?往常又是如何?”
孙选侍鼓起勇气道:“回娘娘,是雨前龙井,往常皆是新茶,昨日送来的却色泽暗沉……”
谢知非看向一旁侍立的内务府总管太监:“王总管,此事你可知晓?”
王总管心里一咯噔,连忙跪下:“回娘娘,今年江南龙井产量略减,采购时……或许有些许陈茶混杂,奴才失察,这就去查!”
谢知非神色不变,语气却淡了些:“份例关乎诸位妹妹日常用度,亦是宫中体面。内务府当差,更需谨慎。王总管,本宫给你一日时间,将六宫近日所领份例细细核查一遍,若有以次充好、克扣短少之事,一律按宫规处置。查清后,拟个条陈上来。”
“嗻!奴才遵旨!”王总管冷汗涔涔,这位新皇后看着温和,手段却干脆利落,直接抓住了管理后宫的关键——物资分配。
南宫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这谢知非,一来就拿内务府开刀,分明是要立威!她故作关切道:“娘娘明鉴。只是内务府事务繁杂,王总管一向勤勉,偶尔疏漏也是有的。若因小事大动干戈,恐寒了办事人的心。”
谢知非目光转向南宫燕,依旧带着浅笑:“安嫔觉得,保障六宫用度均等无欺,是小事吗?陛下日理万机,若连后宫这些许琐事都需烦扰圣心,岂不是我等失职?规矩立起来,办事的人才有章可循,才不会出大错。这既是为陛下分忧,也是爱护底下人。安嫔以为呢?”
一番话,有理有据,既点明了问题的本质,又抬出了皇帝,还扣上了“爱护下人”的帽子,让南宫燕一时语塞,只能强笑道:“娘娘思虑周全,是臣妾短见了。”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苏芷柔此时轻声开口:“皇后娘娘,近日天气转凉,各宫炭火份例是否需酌情增添?尤其是几位体质偏寒的妹妹处。”她是从实际关怀出发。
谢知非赞许地看了苏芷柔一眼:“仁嫔考虑得是。此事本宫已留意,已命内务府根据各宫情况,适当调整炭火供给。此外,宫中年长嬷嬷、体弱宫人,也当多加体恤。”她不仅想到了妃嫔,还顾及了下人,显得仁厚周全。
顾明月听着这些关于茶叶、炭火的讨论,有些昏昏欲睡,忍不住小声对旁边的谢云书嘀咕:“这些事……有什么好争的……”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殿内颇为清晰。
谢知非听到了,并未动怒,反而温和地看向顾明月:“慧妃妹妹心系格物,志趣高远,自是觉得这些琐碎。然治大国如烹小鲜,打理后宫亦同此理。一茶一饭,一炭一火,看似微小,却关乎宫闱和睦,人心安稳。妹妹日后若在格物所需用度上有何要求,可直接向本宫陈情,只要于国于民有益,本宫定当支持。”
顾明月没想到皇后会直接点她名,还表示支持她的研究,愣了一下,难得地露出些不好意思:“多谢娘娘。”
首次请安,就在这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机锋的对话中结束了。谢知非没有咄咄逼人,却通过处理孙选侍的投诉、回应南宫燕的试探、采纳苏芷柔的建议、甚至包容顾明月的“失仪”,清晰地传递出信号:她这位皇后,讲规矩、重公平、体恤下人、支持有益之事,并且,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中宫权威。
妃嫔们各怀心思地退出坤宁宫。南宫燕回到储秀宫,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原以为谢知非是个好拿捏的书呆子,没想到竟如此难缠!而苏芷柔则觉得这位皇后娘娘明理仁厚,心中多了几分敬重。顾明月则想着皇后答应支持她的研究,考虑着是不是该把那份关于透镜磨制新方法的报告递上去。
坤宁宫内,谢知非轻轻吁了口气。第一关,算是过了。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更大的风浪,或许还在后面。但她既已坐上这位子,便会用自己的方式,守住这片属于皇家的内廷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