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前的血迹已被内侍们用清水反复冲刷,但青石地砖的缝隙里,似乎仍残留着淡淡的褐色,空气中也仿佛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晨曦照进养心殿,李琮独自坐在御案后,一夜未眠。
殿内寂静无声,周全和侍立的太监们都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但在这里,时间仿佛凝固了。李琮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单调的轻响。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潜藏着一丝极深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
“朕赢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张正清、刘铭下狱,赵崇伏诛,盘踞朝堂多年的最大毒瘤被一举清除。从冷宫走出至今,他隐忍、谋划、冒险,终于赢得了这看似不可能的胜利。按照常理,他应该感到兴奋,感到扬眉吐气,甚至应该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快意。
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空?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郭晟被拖出朝堂时绝望的眼神;杨岳在诏狱中信念崩塌后的颓唐;昨夜混战中,那些黑衣人被格杀时飞溅的鲜血;还有赵崇府门前,那具被乱箭射成刺猬的尸体……
权力之路,注定由白骨铺就。 这个道理,他十年前在冷宫目睹母亲被勒死时就已经懂了。可当亲手推动这一切,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哪怕是敌人——在自己的一声令下或一个眼神中消逝时,那种沉重的窒息感,依旧挥之不去。
他们该死吗? 张正清结党营私,刘铭贪腐资敌,赵崇通敌谋逆,按律当诛,死有余辜。但……这就是帝王必须承受的重量吗? 裁决生死,平衡利益,用无数人的命运做赌注,将自己也变成这冷酷棋局的一部分。他想起前世那个平凡的青年,与此刻手握生杀大权的少年皇帝,巨大的割裂感让他一阵恍惚。
我不能软弱。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疼痛让他清醒。这条路没有回头箭。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和追随者的残忍。这朝堂,这天下,还有太多眼睛在看着,看着这个年轻的皇帝是否会心慈手软,是否会露出破绽。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压下去,重新聚焦于眼前的局势。张、刘、赵虽倒,但其党羽遍布朝野,需要清洗,但也需要稳定,不能造成朝局瘫痪。西北边关的隐患迫在眉睫,急需派遣得力干将镇守,并查清刘铭与域外勾结的真相。还有漕运、盐政、吏治……千头万绪,百废待兴。
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稍稍驱散了殿内的压抑。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也照亮了他眼中重新凝聚起来的坚定和冷厉。
“陛下,顾太傅在外求见。”周全轻声禀报。
李琮收敛心神:“宣。”
顾言亭走进殿内,步伐比往日更加沉重。他恭敬行礼,抬头时,眼中有难以掩饰的惊惧和忧虑。一夜之间,三位最具权势的大臣倒台,朝堂血流成河,这位少年天子的手段,让他感到深深的寒意。
“陛下……昨夜受惊了。”顾言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琮看着他,自然明白这位清流领袖此刻的心情。恐惧,是必然的。但他需要的是臣服,而不是单纯的恐惧。“顾爱卿不必担心。朕清除奸佞,乃是为了肃清朝纲,还天下一个清明。像爱卿这样的忠直之臣,正是朕日后要倚重的。”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安抚了顾言亭,也明确传达了信息:顺我者昌。
顾言亭心中一凛,连忙躬身:“老臣……老臣定当竭尽全力,辅佐陛下。”他知道,从此刻起,自己乃至整个清流,都必须紧紧依附于这位手段雷霆的年轻皇帝了。
“令嫒近日可好?”李琮话锋一转,语气轻松了些许,“琉璃之事,进展如何?”在血腥之后,提及顾明月和她的研究,仿佛是在浑浊的泥潭中引入一缕清泉,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顾言亭没想到皇帝此时还会关心这个,愣了一下,才回道:“劳陛下挂心,小女一切安好,只是……昨日宫中变故,她在家中亦感不安。琉璃烧制,据她说已有眉目,正在尝试陛下提及的新配方。”
她也会感到不安吗? 李琮心想。那个在琉璃坊里专注忘我、眼神明亮的女子,听到宫变的血腥,会是怎样的心情?是否会觉得他这个皇帝,是个冷酷无情的屠夫?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竟让他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涟漪。他压下这不合时宜的情绪,对顾言亭道:“告诉顾小姐,安心研究便是。待此事稍定,朕还想看看她的新成果。”
接下来的几日,李琮展现出惊人的精力和铁腕。他亲自坐镇,指挥三司会审张正清、刘铭一案,雷厉风行地清查其党羽,该罢黜的罢黜,该流放的流放,但对于一些罪行较轻、或有才能者,也给予了戴罪立功的机会,展现了刚柔并济的政治智慧。
同时,他迅速提拔了一批在青州平叛和此次宫变中表现忠诚、能力出众的中青年官员,填补权力真空。朝堂上下,经历了一番彻底的大换血,虽然人人自危,但效率反而空前提高。
夜深人静时,李琮独自站在疆域图前。西北方向,被他用朱笔重重标记。内患虽暂平,外忧却更显紧迫。刘铭与域外勾结的线索,必须尽快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