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化贞父子问斩后的第七日,京畿官场的震荡余波未平,一种微妙的秩序却在悄然重建。
通惠县衙,户房。
新任的户房主事张诚,他面前摊开着最新的漕粮预拨文书,几名胥吏围坐,神情专注。
“以往惯例,春漕前需预留两成‘润笔’、‘车马’银,如今按周大人颁下的新制,此项全数裁撤。”张诚声音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省下的银钱,半数用于加固漕船,半数折价补贴运丁。账目需逐项列明,张贴公示,接受查验。”
一名年纪稍长的胥吏钱茂犹豫道:“张主事,一点不留,只怕……下面办事的人,难免有怨气,万一漕期延误……”
“没有万一。”张诚打断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周明轩大人和陈望御史以铁腕肃清积弊,不是让我们换个名目重走老路。谁觉得新规不便,现在便可请辞。留下的,就把事办明白。”
众人凛然,再无异议。算盘声重新响起,噼啪作响,带着一种久违的利落。
类似的场景在京畿各州县悄然上演。新政的阻力并未完全消失,却从明目张胆的对抗,转为更隐蔽的观望。王化贞的人头,如同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让许多心思活络的人暂时按下了不该有的念头。清丈田亩的册子被更认真地核对,胥吏考选的流程也少了诸多“意外”。
都察院,周明轩的值房。
他翻阅着各地呈报上来的新政推行简报,速度比往日快了些。陈望站在一旁,禀报道:“周大人,初步统计,仅裁撤‘润笔’、‘冰敬’等陋规一项,京畿岁省便可增加近五万两白银。各地驿站传递公文效率,也较上月提升近三成。”
“钱省下来了,事办顺畅了,这是好事。”周明轩合上简报,目光锐利如旧,“但切不可掉以轻心。旧疾根深,非一剂猛药可除尽。王化贞倒了,难保不会有张化贞、李化贞。要防他们由明转暗,更要防新政自身滋生新的弊端。”
“属下已着手草拟《胥吏考成则例》,细化奖惩,明确权责,力求堵塞漏洞。”陈望应道。
“很好。”周明轩点头,“此事要快。另外,王化贞案中牵扯出的齐王府、安远侯府那几个勋贵,陛下虽未深究,但其名下田产、商铺多有违规之处,你派人暗中记录在案,以备不时之需。”
“明白。”陈望心领神会。
陈望告退后,周明轩独自走到窗前。京城的春日,已有暖意,但他心中并无轻松。他知道,这场吏治风暴看似平息,实则将斗争引入了更深的层面。接下来的,将是水滴石穿的较量。
与此同时,格物所那间偏僻工坊。
老匠人墨衡看着那台终于能稳定运行超过一个时辰,带动一套简易齿轮组发出规律“咔哒”声的蒸汽模型,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近乎痴迷的神色。他拿起炭笔,在墙上“可行”二字下面,又添上两个字:“乏力”。
“力量还是太小,带动不了重物。”他对助手阿吉嘟囔着,“这锅炉……还是不够力,密封也还差火候。”
阿吉看着墙角堆放的、从王化贞府上抄没后、经陛下特批拨给格物所的一批上等紫铜料和精铁,低声道:“墨师傅,现在料子足了,是不是可以……”
“料子好,不代表东西就能成!”墨衡打断他,眼睛却盯着那堆紫铜放光,“得改设计!这活塞的连杆得加粗,阀门的气孔得重新算……还有这冷凝的管子,太细了,憋气!”
他抓起一块紫铜料,掂了掂,又拿起炭笔,在墙上涂画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完全沉浸其中。王化贞的倒台,对于这间工坊而言,最直接的影响便是得到了以往不敢想象的优质资源。这点星火,似乎得到了更充足的燃料。
而西北,风蚀隘。
赵昆看着眼前刚刚组装完成的十架改良版“旋风炮”,炮身更短,炮架更轻便,由两匹马便能拖拽疾行。这是萧煜派来的“商队”带来的第一批成果。
“试炮!”赵昆下令。
轰!轰!轰!
炮弹呼啸而出,落在预定的山坡上,炸起一片烟尘。射程虽不如旧式重炮,但胜在机动灵活,射速也有所提升。
“好东西!”赵昆拍了拍滚烫的炮身,脸上多日来第一次露出些许振奋,“告诉弟兄们,抓紧操练!罗刹崽子消停了几天,怕是憋着更大的坏!有了这些家伙,下次定叫他们好看!”
他望向东方,京城的风暴他有所耳闻。他希望那边的“除虫”,能真正换来后方的稳固,让边关的将士,不再为粮饷器械发愁。
春日的阳光洒下,京畿的新政在血与火的洗礼后,由张诚这样的新吏推动着艰难萌发新芽;格物所的星火在墨衡手中因资源的注入而跃动更疾;西北的防线则在赵昆的指挥下,凭借改良的兵器默默舔舐伤口,准备迎接下一轮更残酷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