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明发上谕和影卫的暗中行动,几乎同时启动。
数日之内,盖着鲜红玉玺、措辞严厉的上谕被快马送至永平及周边州县。衙役们敲着锣,在城门口、市集等繁华处大声宣读,并将誊抄的告示牢牢贴在官署外墙。告示明确申明清丈旨在“均平赋税,苏解民困”,痛斥李家庄“殴伤吏员,毁坏公器”为“目无国法,形同叛逆”,严令“首恶必究”,同时承诺“被胁从煽惑者,若能迷途知返,概不追究”。
消息像风一样,虽然缓慢,却顽强地吹向了乡野。一些靠近县城、信息相对灵通的村庄开始出现骚动和议论。官府直接、强硬的态度,与刘乡绅等人描绘的“官府软弱可欺”形象产生了偏差,让部分原本盲从的村民心中产生了疑虑。
然而,在李家庄,刘乡绅的势力根深蒂固。他迅速召集族老和心腹,在祠堂里对着惶恐的村民进行“反宣传”:
“乡亲们别被狗皇帝骗了!这是他们的缓兵之计!等我们放松警惕,他们的刀就要砍过来了!想想前朝,哪次加税不是说得天花乱坠?我们只有抱成一团,才能活下去!”
祠堂的鼓声和族老的权威,暂时压过了那遥远皇权的微弱回音。李家庄依旧壁垒森严。
与此同时,几名看似普通的行商、货郎或是探亲访友者,悄然出现在了李家庄及周边村落。他们是影卫中的精锐,擅长潜伏与侦查。他们的任务,是摸清刘乡绅的底细,找到他煽动民变的铁证。
调查进展比预想的要快。这刘乡绅名德海,并非什么传承悠久的书香门第,其祖上乃是靠放印子钱起家,手段狠辣,兼并了大量田产。他本人与已倒台的林家一个远房管事有姻亲关系,且在京城也有几门说得上话的“贵戚”。更重要的是,影卫很快发现,刘德海暗中与永平县衙的一名钱粮师爷过往甚密,许多关于清丈的内部消息,乃至周明轩的某些动向,都是通过这名师爷泄露出去的。
“果然有内鬼。”收到影卫密报的李琮,眼中寒光一闪。他下令按兵不动,继续深挖,务求拿到刘德海直接指使煽动、并与内鬼勾结的实证。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周明轩按照李琮的指示,在永平县其他相对平稳的村庄,大力推进新式农具的示范和水利勘察。
王家村,就是其中一个试点。当那省力的曲辕犁在官田里轻松地翻开深层的泥土,当工部水利官员指着图纸,向围观的村民讲解如何开挖沟渠、引水灌溉就能让村东那片旱地变成良田时,村民们的眼神从好奇变成了热切。
“这犁……真得劲!俺一天能多犁好些地哩!”
“要是真能把水引过来,俺家那几亩薄田就有指望了……”
对比李家庄的水深火热,王家村等地的景象,形成了一种无声却有力的宣传。
时机渐渐成熟。
数日后,影卫终于拿到了关键证据:他们设法拿到了刘德海亲笔书写、指使心腹散布“清丈加赋、收地分与流民”等谣言的纸条原件;同时,也拿到了那名钱粮师爷收受刘德海贿赂、泄露官府文书的证词和赃银。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李琮不再犹豫。他亲自下令,由影卫配合刑部派出的干员,以及一队忠于皇帝的禁军精锐,连夜行动。
一夜之间,永平县衙那名钱粮师爷在家中被秘密逮捕。与此同时,禁军精锐直扑李家庄,没有大规模冲突,而是如同神兵天降,精准地包围了刘家大宅,将尚在睡梦中的刘德海及其几个核心心腹一举擒获,并从其书房密室中搜出了大量往来信件、账册以及那张作为铁证的纸条。
第二天清晨,当李家庄的村民战战兢兢地打开门缝,看到的不是预想中官兵的屠刀,而是被枷锁镣铐紧锁、面如死灰的刘德海被押解出村的场景。一同张贴出来的,还有刘德海勾结胥吏、散布谣言、煽动暴乱的详细罪状和部分证据。
真相,以最猛烈、最直接的方式,砸在了所有被蒙蔽的村民面前。
恐慌,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后怕所取代。
“原来……原来我们都被刘老爷骗了!”
“他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拿我们当枪使啊!”
“差点……差点就跟着他造反了……”
釜底抽薪,首恶被擒,笼罩在李家庄上空的阴云和谎言,开始迅速消散。周明轩适时地带人进驻李家庄,不再提清丈,而是带着郎中慰问受伤村民,发放少许粮食安抚人心,并再次耐心解释朝廷政策。
这一次,他的话,终于有人愿意静下心来听了。改革的犁铧,在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和谎言与真相的较量后,终于得以再次,小心翼翼地,触及这片坚硬而复杂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