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隙在整理母亲林砂的旧药箱时,指尖被一枚生锈的铜扣划了道小口。血珠落在药箱底层的暗格里,竟让那道藏了二十年的缝隙松了些——她轻轻撬开木板,里面裹着块淡蓝的布,布上绣着朵小小的砂兰花,和她腕间银砂链的花纹一模一样。
布里面是张叠得整齐的信纸,纸边已经泛黄发脆,墨水晕开了几处,像是被眼泪泡过。苏隙的手开始发抖,她认得那字迹——是母亲的,是她小时候趴在母亲膝头,看母亲写药录时见过的字迹,温柔里带着点刚劲,像砂兰谷的风,软却有力量。
她坐在古碑旁,借着砂兰花的微光展开信纸,信上的字一个个跳进眼里,像母亲在耳边轻声说,又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她的心:
“隙隙:
见字时,娘应该已经去赴和霜砂的约了。
你别恨娘,也别找娘。娘不是要丢下你,是娘必须去——砂母祭坛的封印松了,蚀砂的气息已经漫到了异源族的藏身处,那些孩子还小,霜砂一个人护不住他们。娘是源界的医者,也是你的娘,娘不能看着那些和你一样大的孩子,变成蚀砂的祭品。
你还记得吗?你三岁那年,非要跟着娘去采清砂草,结果摔进了小溪里,娘把你抱起来时,你攥着半片草叶哭,说‘娘的手好暖,比太阳还暖’。后来你总说,砂兰花的香味像娘抱你的时候,软乎乎的,不冷。娘把你的小布偶缝在了药箱最下面,里面塞了片晒干的砂兰花,是你五岁那年和娘一起摘的,你说要留着当‘护身符’,现在它该护着你了。
娘给你留了本新的药录,里面写了清砂草治蚀砂毒的法子,还有砂兰花和其他草药配着用的方子——你小时候总说‘娘的药能让伤口笑’,以后你要是受伤了,就按方子配药,就当娘还在你身边,给你吹吹伤口。
别怨源界的长老,也别恨异源族的首领。他们只是被‘怕’困住了,怕失去族人,怕失去家园。娘和霜砂约定好了,要让源界和异源族的孩子,能一起在砂兰谷追蝴蝶,一起晒花干,一起看祭坛的日出。这个约定,娘怕是不能亲手实现了,就交给你了,好不好?
守谷长老会帮你的,他手里有半块砂母碎片,是娘给他压蚀砂毒的,他会像护着异源族的孩子那样护着你。阿泽那孩子心善,霜砂的护心砂在他身上,他会帮你守住本源晶。还有子墨和砂落落,他们都是好孩子,你们要互相帮衬,别像娘一样,总一个人扛着。
娘最对不起你的,是没能陪你长大。没能看你第一次编好清砂草指环,没能教你认全所有的草药,没能在你受委屈的时候,把你抱在怀里说‘隙隙不怕’。娘总说等和平了,就带你去时砂阁的屋顶看日落,看砂兰谷的花漫到天边——现在娘要食言了,你以后和朋友们去看的时候,替娘多看看,好不好?
要是想娘了,就去古碑旁的砂兰花丛里坐会儿。娘会变成砂兰花的香味,绕着你转;会变成晨露,落在你的手背上;会变成风,把你的话带到天上,娘都能听见。
别哭,隙隙。娘希望你活得像砂兰花,经得起风,耐得住寒,开得热烈,活得坦荡。记住,爱比恨有力量,守着善良,就守着娘了。
娘走了,娘的隙隙要好好的。
——永远盼你平安的娘
砂兰谷花开第三日”
信纸的最后,有几滴深色的印记,是母亲的血——苏隙摸上去时,还能感觉到那点早已凉透的温度。她低头,看见药箱最下面真的藏着那个小布偶,布偶的耳朵已经磨破了,里面的砂兰花干还带着淡淡的香,像母亲当年抱她时的味道。
风突然吹过,古碑旁的砂兰花落了一地,花瓣粘在信纸上,像在替母亲擦她的眼泪。苏隙把信纸紧紧抱在怀里,眼泪砸在布偶上,砸在砂兰花干上,砸在母亲的字迹上——她终于知道,母亲当年偷偷给异源族送药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知道母亲在被源界长老指责“通敌”时,是怎样咬着牙扛过来;知道母亲在写下这封信时,是怎样忍着眼泪,怕女儿看到信时会更难过。
“娘,”苏隙的声音哽咽着,像个迷路的孩子,“我找到你的信了,我没恨你,我知道你是去护着那些孩子了。”
“娘,我学会编清砂草指环了,编得比小时候好,我给守谷长老编过,给阿泽他们编过,就是没给你编过。”
“娘,砂兰谷的花漫到天边了,我和朋友们去时砂阁看日落了,日落好漂亮,像你当年说的那样,暖乎乎的。”
“娘,我守住了你的约定,源界和异源族的孩子一起追蝴蝶,一起晒花干,他们都知道,有个林砂阿姨,有个霜砂阿姨,为了他们的和平,拼了命。”
她坐在古碑旁,抱着信纸和布偶,哭了很久。砂落落过来时,看见她身边落满了砂兰花,看见她手里的信,没敢说话,只是蹲下来,把自己编的和平结轻轻放在她手边——那结上,也绣着朵小小的砂兰花,和母亲信上的一样。
阿泽站在远处,护心砂的红光泛着暖,他没靠近,只是默默守着。他知道,苏隙此刻需要和母亲说说话,需要把藏了二十年的思念,都告诉那个永远在盼她平安的娘。
夕阳落在信纸上,母亲的字迹被染成了暖金色,像母亲的手,轻轻覆在苏隙的手背上。苏隙摸着那字迹,突然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带着点释然:“娘,我会好好的,会守住砂兰谷,会让砂兰花永远开下去,你放心。”
风又起,砂兰花的香味绕着她转了三圈,像母亲的拥抱,软乎乎的,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