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拜的风暴和青山的电流，都成了遥远背景里的杂音。城市的另一面，在霓虹照不到的褶皱里，腐烂在无声无息地进行。空气里混杂着廉价消毒水、腐烂食物和某种伤口化脓的甜腥味，粘稠得化不开。这里没有“青山”那样披着伪善外衣的精致牢笼，只有赤裸裸的、被生存挤压变形的罪恶巢穴——龙哥的“债务清偿中心”，藏身于一座废弃地下车库的深处。
惨白的应急灯管在低矮的顶棚上忽明忽灭，将堆满生锈油桶和破烂家具的杂乱空间切割成扭曲的光影牢笼。几个穿着背心、露出狰狞刺青的壮汉靠在阴影里抽烟，烟雾缭绕中，眼神像打量待宰羔羊般扫过房间中央那个蜷缩的身影。
白薇薇跪在冰冷、油腻的水泥地上。曾经引以为傲的浓颜，如今只剩下一场灾难。鼻梁的位置塌陷歪斜，覆盖着尚未完全愈合的、紫红色蜈蚣般的缝合疤痕，硅胶假体在皮下显出不自然的轮廓。脸颊因为多次手术和极速消瘦而深深凹陷，皮肤蜡黄松弛。曾经镶满水钻的指甲被粗暴地剪秃，边缘开裂渗血。最刺目的是她那双眼睛，曾经闪烁着虚荣和野心的光，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麻木和一丝被彻底碾碎后残留的、动物般的怨毒。一件沾满不明污渍的宽大旧外套裹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掩盖不住从内里透出的衰败气息。
龙哥就大马金刀地坐在她面前一张破旧的皮转椅上，粗壮的手指盘着那串油光锃亮的佛珠，另一只手随意地抛玩着一把造型怪异、闪着寒光的合金工具——前端是细长尖锐的探针，后端连接着复杂的电子元件盒，像某种刑具。
“薇薇啊，”龙哥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戏老鼠的油腻腔调，佛珠碰撞发出单调的咔哒声，“瞧瞧你这小脸儿，啧啧，赵铭太子爷要是看见，怕是要做噩梦咯。”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欣赏着白薇薇身体因屈辱而更剧烈的颤抖。“这窟窿，靠你跪断腿，怕是也填不平喽。”
他朝旁边一个马仔努了努嘴。马仔立刻将一块边缘锋利的平板电脑戳到白薇薇眼皮底下。屏幕惨白的光照亮她脸上的疤痕和惊恐。屏幕上是一份极其详尽、图文并茂的电子文档——《债务清偿及人身权益抵押协议（最高风险等级）》。
密密麻麻的条款如同绞索：
债务本金： 人民币肆仟玖佰叁拾贰万陆仟捌佰壹拾壹元整（￥49,326,811）。利息：日息千分之五（0.5%），按秒复利计算。
抵押物： 债务人（白薇薇）第三、第四、第五腰椎骨完整所有权、使用权及处置权。
强制执行条款： 为确保债务人履行清偿义务，债权人（龙哥）有权在债务人第三腰椎植入“债务忠诚芯片”（型号：dL-7）。芯片内置高能微型炸药（当量：等效500克tNt）及生命体征\/地理围栏监控系统。当检测到债务人试图非法解除芯片、超出授权活动范围、或清偿意愿低于阈值时，债权人有权远程或自动启动芯片销毁程序（即引爆）…
“看清楚了？”龙哥的胖脸在平板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油腻，“签了它，龙哥我心善，给你条活路。不签…”他抛玩工具的手停了下来，那尖锐的探针直直指向白薇薇塌陷的鼻梁，“外面那些等着新鲜‘零件’的黑诊所，可不像龙哥我这么讲道理。”
白薇薇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份协议上，尤其是“引爆”那两个加粗的黑体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烫进她濒临崩溃的神经里。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想起那些被拖进暗巷再也回不来的“姐妹”，想起手术台上刺眼无影灯下冰冷的器械，想起龙哥手下剁人指甲时溅在镜头上的血点…和这些相比，签下这份出卖自己骨头的协议，似乎成了唯一的“生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伸出颤抖的、指甲开裂的手，几乎是抢过马仔递来的电子笔。笔尖点在平板屏幕的签名栏上，却因为剧烈的颤抖，歪歪扭扭，不成字形。汗水、泪水混合着恐惧的鼻涕，滴落在冰冷的屏幕上。
“名字！签你的名字！白！薇！薇！”龙哥不耐烦地吼道，手指重重敲在椅子扶手上。
白薇薇一个激灵，用尽全身力气，在签名栏划下三个扭曲、丑陋、带着剧烈颤抖笔锋的字——“白薇薇”。
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她因为极度紧张和虚脱，身体猛地向前一栽！塌陷的鼻尖狠狠磕在平板电脑坚硬的金属边缘！
“唔！”一声痛哼。
一滴粘稠、暗红的血，从她歪斜的鼻梁缝合处渗出，恰好滴落在刚刚签好的“薇”字最后一笔上。那滴血迅速在电子签名上洇开一小片，像盖下了一个屈辱而血腥的指印。
“啧，脏了。”龙哥嫌弃地撇撇嘴，示意马仔拿走平板，“不过嘛，红手印，也算应景。”
他慢悠悠地从破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吧的声响。手里那件怪异的工具被他熟练地组装着，探针部分连接上电子元件盒，发出低沉的嗡鸣和细微的蓝光。
“按住她。”龙哥的声音冰冷下来，不带一丝玩笑。
两个壮汉立刻上前，像铁钳般死死抓住白薇薇的肩膀和手臂，粗暴地将她脸朝下按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她的挣扎和尖叫被一只沾满机油味的大手死死捂住，变成沉闷绝望的呜咽。
龙哥蹲下身，撩开白薇薇背上那件宽大的旧外套。里面是一件廉价的、洗得发薄的t恤。他用手指在她后腰脊椎的位置用力按压、摸索。白薇薇的身体因为这触碰而剧烈地痉挛、扭动，却被死死按住。
“第三腰椎…就这儿了。”龙哥的手指停在一个位置，用力按下去。白薇薇发出一声被捂住的、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他拿起那件嗡嗡作响的工具。探针的尖端，亮起一点极其刺目的红光，伴随着高频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高温而扭曲。
没有消毒，没有麻醉。
龙哥眼神冷酷，手腕稳如磐石，将那烧得通红的探针尖端，对准他刚才按压的位置，狠狠地、缓慢地刺了下去！
“滋——！！！”
一股皮肉被瞬间烧焦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猛地弥漫开来！伴随着的，是白薇薇被捂在手掌下、撕心裂肺却只能发出沉闷呜咽的极致惨嚎！她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疯狂弹动，眼球因剧痛而几乎要爆出眼眶！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薄t恤。
探针穿透皮肉、脂肪，带着恐怖的高温，一点点、坚定地向着坚硬的椎骨钻去！骨头被钻磨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龙哥面无表情，手腕稳健地施加着压力，如同在加工一件没有生命的零件。汗水顺着他油腻的鬓角流下，他毫不在意。
时间被痛苦无限拉长。
终于！
探针似乎钻透了骨膜，抵达了目标位置。龙哥手指在工具后端的元件盒上按了一下。“咔哒”一声轻响，探针尖端似乎张开了一个微小的口子。他迅速将一个比米粒还小、闪烁着幽蓝色冷光的微型金属片，通过探针内部的管道，精准地推送、埋入了白薇薇第三腰椎的骨髓腔附近！
芯片植入完成的瞬间，元件盒上的一个微型指示灯由红转绿，发出稳定的光芒。
龙哥猛地拔出探针！
一股混着焦糊组织和少量骨髓的暗红色液体，从那个仍在冒烟的、焦黑的小洞里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白薇薇腰后的一片布料。
“呃…”白薇薇的身体猛地一挺，然后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彻底瘫软下去，只剩下无意识的剧烈抽搐和从指缝间溢出的、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龙哥站起身，随手将沾着血肉碎末的工具扔给旁边的马仔，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他拿出一个类似老式寻呼机、屏幕稍大的黑色仪器，按了几下。仪器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小光点在地图上闪烁，旁边是几行跳动的生命体征数据（心率：142bpm，血压：89\/56mmhg…）和一个醒目的红色骷髅头警示标志。
“喏，”龙哥踢了踢瘫软如泥的白薇薇，将仪器屏幕凑到她涣散的瞳孔前，让她能看清那个闪烁的光点和骷髅标志，“你的‘信用卡’，龙哥给你激活了。看清楚这个‘余额不足警告’没？敢跑出老子划的地盘，或者敢找黑医动你腰子里的宝贝…”他狞笑着，手指在仪器上一个醒目的红色按钮上虚按了一下，“砰！你就成天桥底下最靓的一朵人肉烟花！”
白薇薇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就在这时，龙哥那台黑色监控仪突然发出一阵急促而尖锐的蜂鸣！屏幕上代表生命体征的数据疯狂跳动闪烁，那个红色的骷髅头警示标志更是如同滴血般急促明灭！
“妈的！怎么回事？”龙哥脸色一变，以为是植入出了差错。
然而，蜂鸣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就戛然而止。
屏幕上所有的异常闪烁瞬间消失。那个代表白薇薇位置的光点依旧稳定闪烁，生命体征数据也恢复了（虽然数值依旧显示她处于极度虚弱和恐惧中）。唯一的变化是，那个醒目的、代表引爆权限激活的红色骷髅头标志，变成了一个冰冷的、锁定的灰色！
一行细小的、先前没有的蓝色状态提示，悄无声息地浮现在屏幕角落：
【远程指令接收：LYNN-01】
【芯片引爆程序：强制冻结（临时）】
【次级指令加载：债务清偿模式A（乞讨）激活】
【地理围栏重置：坐标点[市中心天桥群]】
【最低清偿要求：每日跪拜乞讨时长≥8小时】
龙哥看着那行“LYNN-01”的指令来源，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随即咧开一个心领神会的、谄媚又残忍的笑容。他收起仪器，对着地上还在抽搐的白薇薇啐了一口：
“算你丫走狗屎运！大老板发话了，给你个当街要饭还债的机会！”他踹了旁边马仔一脚，“去！给她套上‘工服’！扔到‘黄金地段’去！告诉弟兄们，看紧了，按‘新规矩’来！”
深夜。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将城市浇得一片模糊。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长、扭曲，变成流动的、光怪陆离的色块。市中心连接着商业区和地铁站的一座老旧过街天桥，成了雨夜中唯一的、凄凉的避风港——如果那呼啸而过的车流卷起的冰冷水雾和无处可躲的穿堂风也能称为“避风”的话。
白薇薇被粗暴地扔在天桥冰冷的、湿漉漉的水泥台阶上。她身上那件宽大的旧外套被扒掉了，换上了一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印着褪色卡通图案的劣质儿童雨衣，又小又短，勉强遮住上半身，露出下面同样破旧单薄的裤子和一双磨破了边、灌满雨水的塑料拖鞋。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和蜡黄的脸颊上，塌陷歪斜的鼻梁在雨水的冲刷下，缝合的疤痕显得更加狰狞刺目。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脖子上套着的一个项圈。不是皮质的，而是某种冰冷的、灰黑色的工业塑料材质，宽厚粗糙，内侧似乎有软胶垫，但依旧将她细瘦的脖颈磨得发红。项圈正面，镶嵌着一块长方形的、防水处理的电子屏幕。此刻，屏幕正散发着稳定而刺眼的幽蓝色冷光，在昏暗的雨夜天桥下，像一盏招魂的鬼灯。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两行不断跳动的数字：
【今日有效跪拜次数：237】
【实时债务余额：￥49,326,811】
余额精确到了个位数。每一次数字的跳动，都伴随着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雨声淹没的“滴答”声，如同死神的秒表。
冰冷的雨水顺着白薇薇的头发、脸颊流进雨衣领口，冻得她牙齿咯咯打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腰后钻心的、被雨水浸泡的剧痛。她蜷缩在天桥角落，试图用那件可笑的儿童雨衣裹紧自己，但寒风和湿冷依旧无孔不入。
“叮当。”一枚沾着雨水的一元硬币被一个匆匆跑过天桥避雨的路人随手丢在她面前的水洼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几乎就在硬币落地的同一刹那！
“滴！”她脖子上的项圈发出一声清晰的电子音。
屏幕上的数字瞬间刷新：
【今日有效跪拜次数：238】
【实时债务余额：￥49,326,810】
余额减少了一元。
白薇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这微不足道的一元钱，而是因为那冰冷的电子音和跳动的数字，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早已破碎的神经上。她看着水洼里那枚小小的硬币，又抬头看向项圈屏幕上那串长得令人绝望的、精确到个位数的天文数字，一种比雨水更刺骨的冰冷绝望，彻底淹没了她。
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在冰冷湿滑的水泥地上，挪动着自己剧痛的身体。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腰后那个焦黑的、埋着致命芯片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她最终选择了一个稍微避风但更显眼的位置，面对着天桥上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偶尔投来或怜悯或厌恶目光的路人。
然后，她深深地、将额头抵在了冰冷肮脏、积着污水的水泥地面上。
这是一个标准的、卑微到尘埃里的跪拜乞讨姿势。
“滴！”项圈再次鸣响。
【今日有效跪拜次数：239】
【实时债务余额：￥49,326,809】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佝偻跪拜的身影，冲刷着项圈屏幕上那串幽蓝的、精确跳动的死亡数字。天桥下，车流呼啸，霓虹迷离。白薇薇的每一次卑微的磕头，都只是让那串代表深渊的数字，减少微不足道的一块钱。在这座冰冷的雨夜都市里，她的骨头成了信用卡，她的尊严被明码标价，她的生命，在精确到个位数的减法中，走向注定的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