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四年,五月廿三,江户城。
这座德川幕府的权力核心,屹立于关东平原之上,天守阁的鸱吻直指苍穹,仿佛欲与天公试比高。城堡森严,石垣高耸,橹楼林立,处处透着一股闭关锁国的压抑与排外。然而今日,一股来自外海的强大力量,正毫不留情地撞击着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
“镇海号”并未直接驶入江户湾,但其带来的威慑,已如乌云罩顶,让整个江户城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郑成功率五十名精锐龙鳞卫,乘一艘大型蒸汽交通艇,在数艘明军战船的护卫下,溯江而上,直抵江户城下町码头。玄甲赤袍,刀枪曜日,明军将士步伐整齐划一,踏在异国的土地上,气势如虹,引得沿途倭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
德川幕府以极高的规格,却也带着十足的戒备,迎接了这位来自天朝的少年特使。从码头至江户城本丸御殿,沿途净街肃道,黑衣武士(旗本)夹道林立,目光警惕地注视着这支充满异域压迫感的队伍。
本丸御殿大广间,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德川幕府将军德川家光并未直接出面,端坐于御帘之后,隐见其模糊身影。御帘之前,以老中首座酒井忠胜为首,一众幕府核心重臣跪坐两侧:年迈但目光锐利的智慧伊豆(松平信纲)、掌管财政的勘定奉行伊奈忠治、负责外交的寺社奉行板仓重宗,以及数位实力雄厚的亲藩大名。他们无一不是历经风浪、老谋深算之辈,此刻皆面色沉凝,如临大敌。
郑成功昂然立于广间中央,虽年仅十六,却渊渟岳峙。他并未依倭礼跪坐,而是微微昂首,身形挺拔如松,身后两名龙鳞卫百户按刀侍立,目光如电,扫视全场。那份属于天朝上国的自信与威仪,无需言语,已压得整个广间沉闷无声。
酒井忠胜作为代表,率先开口,语气刻意保持平静,却难掩一丝僵硬:“大明国特使远道而来,将军殿下甚为欣慰。然贵国国书所言之事,关系重大,恐有误会。我日本国泰民安,幕府一直严令海禁,浪人匪类所为,实非我国所能完全掌控。”
“误会?”郑成功声如洪钟,震得梁柱嗡鸣,“好一个‘误会’!难道台州沿海十一村镇的冲天火光是一场误会?难道那数百具被浪人屠戮的无辜百姓尸首是一场误会?难道这——”他猛地从怀中取出一面绣有锅岛氏家纹的战旗,狠狠掷于榻榻米上,“这从倭寇头目尸身上搜出的肥前藩战旗,也是一场误会?!”
他目光如烈焰,扫过每一张故作镇定的面孔:“尔等莫非以为,我天朝上下皆是盲聋之辈?尔等纵容甚至指使麾下武士,假扮浪人,劫掠天朝,屠戮生灵,此乃人神共睹之罪!今日尔等竟敢以‘误会’二字搪塞,是对我大明智商的侮辱,更是对陛下天威的亵渎!”
酒井忠胜面色发白,强自镇定:“特使息怒,此事尚需查证…”
“查证?”郑成功厉声打断,“本使带来的不仅是人证物证,更有陛下的雷霆之怒!陛下圣谕:限期三月,缚献元凶锅岛胜茂,尽诛九州倭寇,赔银五百万两,开长崎、平户为商港。这不是商议,这是天朝对尔等罪行的最终裁断!”
寺社奉行板仓重宗冷笑一声,阴鸷的目光中透着挑衅:“特使阁下年少气盛,可以理解。然国际交涉,岂能如此咄咄逼人?须知日本非朝鲜可比,纵有巨舰利炮,欲行征伐,也要考量代价几何。昔日万历朝鲜之役,贵国虽胜,亦是元气大伤吧?”
“哈哈哈!”郑成功突然仰天长笑,笑声中满是不屑,“好一个‘代价几何’!板仓大人莫非还想重演万历旧事?既然如此,本使倒要提醒诸位一桩旧闻——”
他话音陡然一转,声如寒冰:“听闻当年,尔等某些重臣,曾暗中遣使,欲绕道朝鲜,勾结我大明叛臣范文程、以及当时野心勃勃的建州奴酋多尔衮,妄图南北夹击,乱我中华!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几位老臣脸色骤变,有人手中的折扇“啪”地落地。
“怎么?不敢承认?”郑成功步步紧逼,声如霹雳,“可惜啊可惜!尔等当年勾结的范文程、多尔衮等叛国逆贼,早已被我皇明陛下擒获,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其党羽尽数诛灭,九族流放!尔等暗中勾结逆贼,图谋不轨之行,陛下早已洞悉!”
他猛地转身,袍袖生风,指向御帘之后:“今日旧事重提,非为翻旧账,而是要尔等明白——当今陛下,非万历皇爷可比!天启皇帝文韬武略,乾坤独断,更有雷霆神威,扫清寰宇!尔等昔日勾结的跳梁小丑,已化为粪土!尔等若还想效仿前人,行此龌龊卑鄙之举,不妨试试看!”
松平信纲急忙开口试图挽回:“特使阁下息怒!此事定是谣传!幕府一向敬重天朝…”
“住口!”郑成功声震屋瓦,“尔等还有什么颜面谈‘敬重’二字?当倭寇屠戮我大明子民时,尔等的敬重在何处?当尔等暗中勾结我国逆贼时,尔等的敬重又在何处?此刻再来惺惺作态,不觉得可笑吗!”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本使今日站在这里,不是来听尔等推诿搪塞!陛下予你们三月之期,是给你们时间清理门户,戴罪立功!而非让尔等在此讨价还价!”
说到这里,他突然压低声音,却让每个字都如重锤般敲在众人心上:“尔等可知,‘镇海号’一舰之力,便可封锁对马,炮轰长崎。若尔等逾期不办,下次来的,便是整个大明镇海舰队!届时,天兵所指,玉石俱焚!勿谓言之不预!”
言罢,他根本不给对方再辩解的机会,转身对酒井忠胜道:“国书已达,陛下圣谕已明。本使在长崎静候佳音。望尔等好自为之!”
说完,竟不再多看幕府众臣一眼,率领龙鳞卫,转身大步离去。甲叶铿锵,步伐坚定,留下满室死寂和一张张或惨白、或铁青、或惊怒交加的面孔。
御帘之后,德川家光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入掌心。巨大的屈辱感和不甘在他胸中翻腾,然而,那少年特使的话语,那远方的巨舰阴影,以及九州已然开始骚动的局势,还有那被揭穿的旧日丑闻…如同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捆住。
郑成功走出江户城,回首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天守阁。海风带来咸腥的气息,也带来了风暴将至的味道。
“传令回舰,”他沉声对张龙道,“加强戒备,监视江户湾一切动向。同时,将今日之事,尤其是他们曾勾结范文程、多尔衮的反应,详细记录,以密报形式,速速呈送陛下御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