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底密室中,杨晨铭解开衣衫露出满身旧疤。
“这些疤,都是为你前世所留。”
江谢爱颤抖着触摸墙壁,发现每一寸石壁都刻满了她的名字。
“阿爱……阿爱……阿爱……”成千上万遍,深浅不一。
杨晨铭从背后环住她,声音嘶哑:“两世寻你,刻骨铭心。”
她忽然发现石床暗格里,藏着半块刻着虎符的玉佩。
火把骤然熄灭,黑暗中,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
“现在,你信我了吗?”
崖底的空气,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阴冷,混杂着陈年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腐朽气息。江谢爱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指尖无意识地抠进粗糙的缝隙里,试图汲取一丝支撑的力量。她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磁石吸住,死死钉在杨晨铭身上。
他站在几步开外,正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解开自己那身被血污和泥泞浸透的墨色劲装。布料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密室里被无限放大,沙沙作响,刮擦着江谢爱紧绷的神经。火把的光焰在他身上跳跃,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在布满青苔和蛛网的石壁上投下扭曲而狰狞的影子。
随着最后一件衣衫的滑落,他赤裸的上身完全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
江谢爱倒抽一口冷气,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扼住般的呜咽。那不是她想象中精壮的躯体,而是一幅……一幅用伤痕绘成的地图。
旧疤,新伤,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如同蛛网,如同沟壑,遍布了他宽阔的胸膛、结实的肩背、精瘦的腰腹。有些疤痕颜色深暗,已然与皮肤融为一体,显然是陈年旧伤;有些则颜色浅淡,甚至微微泛红,是近期新添的印记。刀痕、剑伤、箭矢穿透的孔洞、钝器砸击的凹痕……每一道都狰狞可怖,诉说着非人的痛苦与挣扎。它们毫无章法地堆叠着,像一张被揉皱又强行抚平的粗粝羊皮,覆盖在他原本该是流畅的肌肉线条之上。
月光般惨白的光线下,那些疤痕仿佛拥有了生命,微微起伏着,无声地咆哮着。最刺目的,是心口偏左的位置,一道斜长的、深可见骨的旧疤,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那里,边缘的皮肤微微向内凹陷,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那位置……江谢爱猛地想起前世杨子轩毒杀她时,她挣扎中刺出的那一刀,以及前世梦中,那个模糊男人心口为她挡下的致命伤。
“这些疤,”杨晨铭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砸在密室冰冷的空气里,“都是为你前世所留。”
他的目光穿透跳动的火光,直直地锁住江谢爱惊骇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炫耀,没有邀功,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孤绝和……执拗的期盼。仿佛在说:看,这就是证据,这就是我为你付出的代价,你看到了吗?你懂了吗?
江谢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硬得无法动弹。那些疤痕不再是冰冷的印记,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带着前世刀剑的寒光、箭矢的厉啸、血液的滚烫,一股脑地涌入她的脑海,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认知。前世模糊的碎片——乱葬岗的冰冷、毒药的灼烧、绝望的黑暗——此刻竟与眼前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产生了诡异的共鸣。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连自己都无法置信的惊惶,“你……你骗我……”
杨晨铭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碾碎,再重新拼凑。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她身侧那片被火光照亮的石壁。
“不信?”他的声音更哑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自己看。”
江谢爱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顺着杨晨铭手指的方向,投向那片原本被阴影覆盖的石壁。
火把的光线有限,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她眯起眼,努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起初,她只看到石壁上粗糙的纹理和斑驳的苔藓。但当她强迫自己聚焦,目光顺着石壁的表面一寸寸移动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刻痕!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刻痕!
不是图案,不是文字,而是……名字!
“阿爱……”
“阿爱……”
“阿爱……”
同一个名字,被反反复复、不知疲倦地刻满了整面石壁!深浅不一,大小各异。有的刻痕深而有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笔都带着刻骨的恨意或绝望;有的则浅而潦草,像是用指尖或指甲,在意识模糊时留下的印记,带着一种近乎呓语的痴缠;有的刻痕边缘已经磨损,被岁月和尘土模糊了棱角,显然年代久远;有的则新鲜无比,石屑似乎还未完全脱落,透着一股子执拗的鲜活。
成千上万遍,数不清的“阿爱”,像一片无声的、由痛苦和执念编织成的海洋,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它们不再是简单的符号,而是一个个无声的呐喊,一声声绝望的呼唤,一遍遍疯狂的镌刻!这密室,这崖底,这囚禁她的地方,竟然是一个……一个用她的名字堆砌而成的祭坛!一个为她而设的、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牢笼!
“啊——!”江谢爱终于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用手捂住了嘴,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踉跄着后退,仿佛那石壁会伸出无数只刻着“阿爱”的手,将她拖入无尽的深渊。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看穿、被彻底占有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所有的挣扎都徒劳无功,所有的秘密都被赤裸裸地暴露在这满墙的疯狂之下。
就在她濒临崩溃,几乎要瘫软在地时,一个带着滚烫体温的胸膛,毫无预兆地从背后贴了上来。
杨晨铭不知何时已悄然靠近,他的双臂如同铁箍,猛地环住了她的腰身,将她紧紧地、不容置疑地禁锢在自己怀里。他赤裸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那些狰狞的疤痕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肌肤上,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和粗粝的触感。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灼热的、带着血腥气和汗味的呼吸,毫无遮拦地喷洒在她的耳廓和颈侧,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两世寻你,”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湿意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直接钻进她的耳膜,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刻骨铭心。”
那环抱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勒断。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激动和……一种近乎乞求的脆弱。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向她证明着什么,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江谢爱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幼兽。但他的怀抱纹丝不动,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岳。她的挣扎渐渐无力,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满墙的名字像魔咒一样在她眼前晃动,耳边是他嘶哑的宣告,背后是他滚烫的、伤痕累累的胸膛。前世今生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冲撞,乱葬岗的冷雨、毒药的苦涩、梦境中模糊的呓语、心口那道致命的伤疤……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与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这间刻满她名字的密室,产生了令人窒息的关联。
她混乱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密室角落,那里似乎有一张简陋的石床,上面铺着些干草。就在石床与石壁的缝隙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火把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刺目的幽光。
那是什么?
求生的本能和被巨大冲击后残存的一丝理智,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任何一丝可以转移注意力、可以逃离这令人窒息氛围的东西。她猛地停止了挣扎,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那个角落。
杨晨铭似乎察觉到了她瞬间的凝滞和目光的转向。环抱着她的手臂,不易察觉地微微紧绷了一下。
江谢爱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她屏住呼吸,趁着杨晨铭注意力似乎被她瞬间的安静所迷惑的刹那,猛地一挣,用尽全身力气,竟真的从他铁箍般的怀抱中挣脱出一线缝隙!
“别动!”杨晨铭低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但已经晚了。江谢爱像离弦之箭,踉跄着扑向那个角落,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也浑然不觉。她颤抖着手指,不顾一切地伸向石床与石壁那道狭窄的缝隙。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边缘带着棱角的物体。她用力一抠!
一块东西被她拽了出来。
那是一块残缺的玉佩,约莫半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却沾染着暗沉的、早已干涸的血迹。玉佩断裂的边缘粗糙不平,但残存的部分,清晰地雕刻着一枚……虎符的纹样!那虎符形态威猛,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咆哮而出!
虎符!
江谢爱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她猛地想起,前世被杨子轩毒杀前,她拼死藏起的、记载着杨子轩勾结敌国罪证的那枚木簪!簪身断裂处,露出的,正是半枚虎符纹路!而眼前这块玉佩上的虎符,无论大小、形态、雕刻的纹路细节,都与她记忆中木簪内的那半枚虎符……严丝合缝!
两半虎符!它们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其中一半,竟然被杨晨铭藏在这崖底密室的石床暗格里!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杨子轩勾结敌国的证据?杨晨铭为何拥有另一半?他早就知道?他一直在查?还是……这背后隐藏着更深的、她完全无法想象的漩涡?
无数个疑问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震得她头晕目眩。她紧紧攥着那半块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玉佩,仿佛攥住了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就在这时——
“噗!”
一声轻响,如同叹息。
密室中唯一的光源,那支插在石壁上的火把,毫无征兆地、骤然熄灭了!
浓稠的、化不开的黑暗,如同巨大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整个空间。绝对的黑暗降临,视觉被彻底剥夺,只剩下听觉和触觉被无限放大。
江谢爱的心跳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黑暗中,一个滚烫的、带着强烈存在感的身体,毫无预兆地贴近了她。灼热的呼吸,带着血腥、汗水和一种奇异的、属于他本身的气息,如同实质的火焰,猛地喷洒在她冰凉的耳廓上。
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穿透力,在死寂的黑暗中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现在,你信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