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沉默像一层薄纱,轻轻覆在三人之间。
冷疏言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谢折卿则偶尔抬眼看看她,又很快收回目光,连空气都似乎慢了半拍。
程凛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那点关于“冷家与案件关联”的猜测还没压下去,却也清楚此刻不是追问的时机。
她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这份安静,语气恢复了办案时的利落:
“那我就先告辞了,局里还有些卷宗要整理,晚点还要开案情分析会。”
说罢,她的目光转向病床上的谢折卿,之前严肃的神色柔和了几分,带着真诚的叮嘱:
“谢女士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心养伤,别太操心案子的事,有新进展我们会及时跟你沟通的,祝你早日康复。”
她特意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后续想起什么和案件相关的细节,也随时可以联系我。”
“谢谢程警官。”
靠坐在病床上的谢折卿连忙开口回应,声音比刚才清亮了些。
为了表达感谢,她下意识地想坐直身子,还微微往前欠了欠身。
她的手也从冷疏言掌心抽出来,想搭在床沿支撑身体:
“也谢谢您百忙之中抽时间过来,还特意告诉我这些信息,辛苦您了。”
她的动作刚做了一半,冷疏言的手就快一步伸了过来,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
力度很轻,只是刚好能稳住她的身体,不会让她再往前倾,连指尖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快别动,小心扯到伤口。”
语气里带着点不容置喙的认真,却没半点责备的意思:
“跟程警官道谢不用起身,坐着说就好,人家不会怪你的。
你现在伤口还没长好,可不能乱动。”
说着,她还顺手帮谢折卿把背后的靠枕往上提了提,让她靠得更舒服些,避免长时间坐着累着。
谢折卿被她按住,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太冒失,吐了吐舌尖,眼底闪过一丝不好意思,只好乖乖坐好,对着程凛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抱歉啊程警官,我刚才没注意。”
“没事,谢女士不用在意。”
程凛看着两人之间自然的互动,眼底掠过一丝兴味,随即轻轻点头,不再多停留,“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告辞。”
她说完,转身时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沓,藏青色的警服下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走到病房门口时,她还特意放慢了脚步,伸手握住门把手,轻轻带上门,直到听见“咔嗒”一声轻响,确认门完全关好,才转身朝着电梯间走去。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消毒水的气味在单人病房里弥漫,窗外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谢折卿盖着的病号被上。
收回落在病房门口的目光,转头看向病床上的谢折卿,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对方露出绷带的领口,眸底掠过一丝心疼,随即又被惯常的沉稳掩盖。
冷疏言见谢折卿微微蹙着眉,正盯着自己的手看,心头一动,主动把掌心朝上递了过去。
她刻意放软了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调侃:
“怎么了?刚才好像还有一肚子话要对我说,怎么现在反倒一句话都不说了?”
谢折卿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抬眸看向冷疏言。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灵动俏皮,多了几分探究与笃定,直直地望进冷疏言的眼底:
“言姐姐,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和疏墨一起瞒着我什么事?”
那语气太过肯定,没有丝毫犹豫,冷疏言先是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然——她没想到谢折卿会这么快就察觉到异常。
但转念一想,谢折卿向来心思细腻,会发现端倪也在情理之中。
她随即释然地扬起一抹浅笑,眼底带着几分无奈与了然:
“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小卿啊。”
冷疏言将伸出去的手轻轻收回,转而搭在谢折卿盖着被子的腿上,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疼了她,特意避开了谢折卿那只没有输液、却因为受伤而显得有些无力的右手。
她与谢折卿对视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安抚:
“你别怪疏墨,这不是她的主意,是我不让她告诉你的。”
“我知道你心思细腻,一旦知道了肯定会……”
冷疏言顿了顿,垂眸看向自己搭在谢折卿腿上的手,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苦涩的轻笑:
“但我们也不是打算一直瞒着你,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等你的伤势稳定一些了,再慢慢告诉你……
小卿,你会不会怪我们?”
话问出口的瞬间,她忽然有些不敢直视谢折卿的眼睛,怕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到失望或是责备。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谢折卿看着冷疏言微微垂落的眼睑,以及她放在自己腿上、微微收紧的手指,心里五味杂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开口,声音虽轻,却依旧带着自己的坚持:
“那要看你们瞒着我的是什么事了……”
谢折卿缓了口气,等到冷疏言重新抬眸看向她时又开口道:
“但跟这件案情有关的事,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对我坦诚。”
冷疏言闻言,胸口猛地一滞,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呼吸,连带着搭在谢折卿腿上的手都微微一颤。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抬眼时,脸上的浅笑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无奈,连眉宇间都染上了几分疲惫:
“小卿都这样说了,我这做姐姐的,自然没有再瞒下去的道理。但我希望你听完之后……”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谢折卿的眼睛,语气带着近乎恳求的郑重,“至少不要去怪小墨,她也是这件事里身不由己的……受害者。”
“身不由己”四个字像一颗石子投进谢折卿的心湖,瞬间激起千层浪。
她的心猛地一紧,攥着被角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指节泛白。
是什么事能让这个在她印象里一向沉稳果决的冷疏言露出这般神情?
还特意强调不让自己怪冷疏墨?
难道……
还不等谢折卿顺着这个可怕的猜想往下深想,冷疏言已经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般,缓缓开口解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
“星辉娱乐和星耀影业这两家公司,你应该不陌生吧?”
见谢折卿微微点头——在她的认知里,星辉娱乐在业内算是1.5线的娱乐公司;而星耀影业则跟她自己有一些不愉快的过往,但确实都是她所知道的娱乐圈知名大公司。
冷疏言继续说道,“这两家看似毫无关联、甚至在业内处处竞争的公司,背后的老板其实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谢折卿猛地坐直了身体,因为动作太急,牵动了肋骨处的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但此刻她已经顾不上疼痛,瞳孔骤然收缩,满眼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难道是……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据说在娱乐圈和商界都有不小势力的神秘人物?
冷疏言沉重地点了点头,印证了她的猜测:
“是我们冷家旁支的一个长辈,按辈分,我和疏墨得叫他一声三堂叔。”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谢折卿的被面,像是在梳理混乱的思绪:
“上次程警官来给疏墨做笔录,问起威亚断裂背后是否有公司势力牵扯时,我就把这件事跟程警官提过了,只是不知道程警官刚才来病房看你时,是否已经把这些情况告诉你了……”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里的歉意愈发浓重:
“但无论程警官有没有跟你说,就这件事而言,我和疏墨作为冷家人,都有责任向你坦诚相告。
小卿,真的很抱歉,我们冷家的内斗,竟然会波及到你,让你平白受了这么重的伤。”
说到这里,冷疏言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满眼愧疚地看向谢折卿,“我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我们家老太太汇报了,老太太非常生气,说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绝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
消毒水的味道丝丝缕缕钻进鼻腔,谢折卿靠坐在病床上,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上身缠着绷带的地方,隐隐传来钝痛。
她垂眸看着被单上细密的纹路,心情像灰蒙蒙的天,压着一层化不开的复杂。
理智像盏清晰的灯,明明灭灭地照着眼前的局势:
威亚断裂时那阵剧烈的失重感、落地时全身传来的剧痛、后续剧组停工的混乱、网络上突然炸开的负面舆论……
这一连串连锁反应剥开来,分明是冷氏家族内部旁支与主脉的权力厮杀。
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目标从来都是冷疏墨这个主脉继承人之一,她不过是被卷入这场漩涡的意外,冷家人根本没必要特意针对她一个在二、三线徘徊的女演员。
可情感里的委屈却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堵在胸口。
她想起重生前的日子,那时她已经和冷疏墨成为合约妻妻,才从冷疏墨偶尔的提及中得知——星辉娱乐,竟是冷家旁支的产业。
可即便知道了这层关系,她对星辉背后真正的掌权人依旧一头雾水,更别提家族内部那些盘根错节的纷争。
就像上一世的威亚事故,那时远不及这次这样严重,相当轻描淡写就翻了篇,并没惊动警方,背后的原因以及后续的情况也没人告诉她……
她到最后都不知道那场“意外”到底是真的意外,还是藏着猫腻。
而这一世,命运的轨迹似乎变得更锋利。
她怎么也没想到,与自己起过冲突的星耀影业,背后的老板竟然也姓冷,甚至和星辉娱乐同属一个幕后掌权人——那个在冷家旁支里野心勃勃、一直盯着主脉权力的三堂叔。
说起和星耀的过节,谢折卿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
在她刚毕业的时候,星耀影业的徐总监主动找她谈签约。
办公室里暖黄的灯光下,男人的话里却裹着油腻的暗示,明着说要力捧她当女主,暗里却想让她用“特殊关系”换资源。
她当时没半点犹豫就翻了脸,现在想来,徐总监恐怕从那时起就记恨上了她,说不定后续不少针对她的小动作,都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星耀旗下的当家花旦夏燃苒。
虽然两人咖位并不对等,按理来说,剧圈顶流小花旦夏燃苒没必要针对她这个二、三线徘徊的女演员。
但事实就是,夏燃苒针对她早已不是第一次——
之前剧组官宣阵容时,她饰演的角色是排在冷疏墨之后的二番女主,就被夏燃苒买了好几波黑热搜,一会儿拉踩她的演技“配不上冷疏墨”,一会儿编造她“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截胡的这个角色”等谣言,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
在不知道星耀和冷家的关系前,谢折卿对这些针对还能保持平和心态。
她只当是行业里常见的资源竞争,是夏燃苒怕她抢了风头,是徐总监被拒后的报复,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次凭借重生的经验总能比重生前那一世更好地应对过去。
可如今当冷疏言亲口说出“星耀的真正老板是我们冷家旁支的三堂叔”时,她心底那杆平衡的秤瞬间就歪了。
冷家人……
这三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带着说不出的沉重。
她忍不住顺着思路往下想:
如果说在威亚事故之前,那位三堂叔因为不满白叙雯导演启用她这个在二、三线徘徊的女演员和冷疏墨搭戏,为了给旗下的夏燃苒铺路,故意买黑热搜拉踩她,尚且能算“行业常规操作”;
那么在威亚事故之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时钢索突然断裂,冷疏墨从高空往下坠的瞬间,是她凭着本能扑过去,把冷疏墨紧紧护在怀里,才让冷疏墨只受了些轻伤。
如今的冷疏墨已经出院恢复工作了。
她等于亲手破坏了那位三堂叔精心策划的“意外”,救了他想要除掉的冷疏墨。
这么一来,她是不是从一个无关紧要的“意外”,变成了那位三堂叔眼里必须拔除的眼中钉?
想到这里,谢折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肋骨断处的痛感似乎也变得更清晰,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