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全僵冷的尸身悬挂在房梁之下,随着从破旧窗棂隙中钻入的夜风微微晃动,投下诡谲不安的阴影。那伸出的舌尖和圆睁的灰败双目,凝固着死前的惊惧与不甘。屋内陈设简陋,一盏油灯如豆,映得现场阴森可怖。几名先一步抵达的东厂番子垂手侍立一旁,面色木然,为首的档头见凌云鹤与裴远步入,忙上前躬身禀报,言称赵全系“畏罪自尽”。
凌云鹤面沉如水,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整个陋室。桌椅倾覆,茶盏碎裂在地,确有一番挣扎痕迹。他缓步上前,避开地上狼藉,仔细审视着赵全的尸身。脖颈间那道深勒的绳索痕迹刺目惊心,确是缢毙之状。东厂档头在一旁低声补充着发现现场的经过,言语间已将“自尽”定为结论。
裴远鹰隼般的目光则投向房间各处角落、窗棂、地面,不放过任何异状。凌云鹤微微颔首,示意已知晓,却并未立刻下结论。他绕着尸身缓缓踱步,目光细致地掠过赵全的双手、衣袍、鞋履。
就在众人皆以为勘查将毕时,凌云鹤的脚步倏然停驻。他俯身靠近赵全微微攥紧的右手,其指尖缝隙处,似乎有一丝极细微的、与这陋室和死者身上粗布衣衫格格不入的异色。
他自怀中取出了一副素绢手套戴上,动作轻柔却精准地捏住了赵全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将其掰开。周遭的东厂番子们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档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只见那僵硬的指尖内,赫然勾连着一丝比发丝更细的纤维,长约半寸,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种极淡雅、却异常莹润的光泽。
凌云鹤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丝纤维取下,置于一方素白丝帕之上。它质地细腻非常,绝非宫中低等宦官或是寻常百姓所能穿戴的衣料。细看之下,纤维呈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捻金技术,虽只一丝,已可窥见其原本织物必定价值不菲,非贡品即御赐之物。
“此物……”凌云鹤凝视着丝帕上的那一缕微光,声音低沉而冷冽,“绝非赵全之物,更不应出现在此等‘畏罪自尽’之地。”
裴远凑近细看,神色亦是一凛:“大人,这丝线华贵异常,倒像是……内织造局专供上位者所用的极品金线暗花云锦。”
此言一出,旁边的东厂档头脸色微变,忙道:“或许是这刁奴此前偷藏的呢?或是……或是挣扎时从何处勾挂到的?”
凌云鹤并未理会他的辩解,目光再次投向那根悬梁的绳索和踢倒的木凳。绳索是寻常的麻绳,木凳是粗劣的旧物,与这一丝华贵至极的云锦纤维放在一处,显得无比突兀和诡异。
“偷藏?”凌云鹤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如此醒目华贵的丝线,若系偷藏,为何不藏于隐秘之处,反而勾于指尖,恰在毙命之后被我等发现?若是挣扎勾挂,”他目光扫过屋内,除粗糙的木质家具和砖石地面,并无任何可能挂着此类精贵织物的物件,“又能从何处勾来?”
他走到那倾倒的木凳旁,仔细观察其腿部与地面摩擦的痕迹,又抬眼看了看房梁上绳索固定的位置。
“裴远,”凌云鹤缓缓道,“你再看这缢痕与蹬踏的方位。”
裴远依言细查,片刻后,眼中精光一闪:“大人明察!这缢痕角度略有些许偏差,若真是自缢蹬凳,受力不应如此。倒像是……被人从身后勒毙后,再悬挂上去伪造成自尽!”
“而且,”凌云鹤补充道,指尖虚点那丝纤维,“若赵全是自尽,或是被人勒毙后悬挂,他挣扎或被动时,指尖勾到凶手衣袍的可能性极大。这一丝云锦,或许正是来自那位‘来访’的凶手!”
东厂档头闻言,额头已渗出细密冷汗,不敢再多言。
凌云鹤小心翼翼地将那方承载着关键线索的丝帕收入一个特制的银函中封存。他再次环视这间小小的囚室,目光最后落在那悬空的尸体上。
赵全死了,这条明面上的线似乎断了。但这一丝不该出现的华贵云锦,却如同黑夜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却清晰地指向了一个全新的、可能更为骇人的方向。
所谓的“畏罪自尽”,不过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骗局,一个杀人灭口、切断线索的毒计。而凶手,很可能是一位能身着极品云锦、并能在这戒备森严之处来去自如的人物。
深宫迷雾,非但未曾散去,反而因这一丝微光,显得更加幽深诡谲,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