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裴远的担忧
汪直离去后，侍郎府内的狼藉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下人们默默收拾着残局，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又前途未卜的压抑。
裴远挥退了左右，与凌云鹤一同走入相对完好的书房。门一关上，他脸上强压的忧虑和不满便再也抑制不住。
“大人！”他的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您当真要与汪直合作？此人乃西厂提督，名声狼藉，心狠手辣，满朝皆知！与他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今日能帮我们解围，明日就能将我们推入万丈深渊！”
凌云鹤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东厂番子践踏过的花草，背影显得有些萧索。他没有立刻回答。
裴远跟进几步，语气愈发激动：“西厂的手段，您不是不知！罗织罪名，构陷忠良，屈打成招！他们哪有什么真凭实据？不过是利用您刑部侍郎的身份，为他们铲除异己披上一件合法外衣！届时，查案是您查的，状是您告的，一旦出事，汪直大可抽身而退，所有的罪名却都要由您来承担！陛下如今态度暧昧，届时谁会保您？”
他深吸一口气，痛心疾首道：“大人，周显案已了，您已官升侍郎，圣眷虽不如前，却也安稳。何必再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烛龙’，去蹚这浑水？‘烛龙’隐藏之深，连陛下都投鼠忌器，其势力盘根错节，绝非我等能撼动！继续追查下去，只怕……只怕会引来杀身之祸啊！”
这番话句句肺腑，充满了对凌云鹤安危的深切担忧。裴远跟随凌云鹤已久，深知他性情刚直，一心求索真相，但眼前的局势已然不同往日。皇帝的沉默如同撤去了最大的保护伞，而汪直的合作邀请，怎么看都像一个裹着蜜糖的毒饵。
凌云鹤缓缓转过身，脸上并无怒色，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更加坚定的平静。他看着裴远，这个一直忠心耿耿护卫左右的部下，轻声道：“裴远，你以为，我现在收手，就能安稳了吗？”
他指了指窗外：“今日他们敢围我的府邸，明日就敢闯我的刑部大堂！尚铭为何敢如此？正是因为陛下不再追问‘烛龙’！他们以为我已失势，以为可以随意拿捏！今日若无汪直，你我现在或许已在东厂诏狱之中，屈打成招的罪名恐怕早已罗织完毕！”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股压抑的激愤：“至于‘虚无缥缈’？档案清洗是虚？官员灭口是虚？皇陵地宫下的军械是虚？那枚刻着‘御’字的铜符也是虚？裴远，你亲眼所见，哪一件是虚？！”
裴远语塞，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凌云鹤走到他面前，目光如炬：“我知道汪直非善类，与他合作风险极大。但眼下，我们还有别的路可走吗？陛下不愿深究，东厂步步紧逼，‘烛龙’在暗处虎视眈眈！单凭我们，如何对抗？唯有借力打力，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按住裴远的肩膀，语气沉重：“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裴远，有些事，不是见好就能收的。周显伏法，只是斩断了‘烛龙’伸出的一只爪子，它的本体还隐藏在深宫之中，继续吸食着国帑民膏，甚至私蓄武力，图谋不轨！此等巨患一日不除，大明便一日难安！今日它能让黄河决堤，明日或许就能倾覆社稷！”
“我凌云鹤读圣贤书，执掌刑名，所求并非高官厚禄，而是一个公道，一个朗朗乾坤！若因前途凶险便畏缩不前，因对手强大便同流合污，那我与周显之流，又有何区别？当初在皇陵碑前立下的誓言，莫非都忘了吗？”
这一番话，说得裴远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想起当初跟随凌云鹤查案时的初心，想起那些被淹没的冤屈和贪婪造成的惨剧。
“大人……我只是……只是担心……”裴远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明白。”凌云鹤的语气缓和下来，“前路艰险，生死难料。你若此刻想走，我绝不拦你，还会为你谋个好去处……”
“大人！”裴远猛地抬头，眼中已是一片决然，“我裴远岂是贪生怕死、背信弃义之徒！自从跟随大人那天起，这条命便是大人的！刀山火海，属下愿追随大人同往！方才……是属下糊涂了！”
凌云鹤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既然如此，日后便不必再言退缩之语。与西厂合作，是权宜之计，是借他的刀，查我们的案。其中分寸，我自会把握。你所要做的，便是一如既往，守住本心，握紧你手中的刀，替我挡住明枪暗箭即可。”
“是！属下遵命！”裴远抱拳，声音铿锵有力，所有的犹豫和担忧在此刻化为坚定的决心。
书房内的气氛为之一变。主仆二人虽然仍面临巨大的危机和复杂的局面，但心结已解，目标更加清晰。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老管家的声音响起：“老爷，门外有一小内侍，说是汪公公有东西送给老爷。”
凌云鹤与裴远对视一眼。汪直的动作好快！
“拿进来。”
老管家推门而入，呈上一个小小的、密封的锦盒，随即躬身退下。
凌云鹤打开锦盒，里面没有书信，只有一小块看似普通的深蓝色布料碎片，边缘粗糙，像是从什么衣物上强行撕扯下来的。布料上，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图案——虽不完整，但那扭曲的形态，赫然正是“烛龙”身体的一部分！
而在布料碎片之下，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浣衣局，刘三。” （注：根据第87章创作方案，此处工匠应被贬至浣衣局，姓刘，与前文银作局孙匠人区分，避免重复）
凌云鹤的瞳孔骤然收缩。
汪直的“薄礼”送到了。这条线索，直接指向了宫中最低贱、却也最容易被人忽视的角落——浣衣局。
那个可能制作了“烛龙”信物的关键工匠，竟然在那里！
新的猎杀，开始了。而这一次，他必须亲自踏入那片浑浊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