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药肆惊魂
日头偏西，将凌云鹤的身影在青石巷道上拉得细长。黑市问药无功而返，那弥漫于底层市井间的巨大恐惧，却如阴云般笼罩心头。“极乐散”绝非寻常毒物，其背后黑手，能量之大，令人心惊。
他并未径直返回寓所，而是折向城西。彼处多有正经药铺，虽未必敢售卖禁药，但掌柜伙计常年与药材打交道，见识广博，或能从旁人口中探得一二风声。
“济世堂”、“回春堂”、“仁心斋”……一连走了数家颇具规模的药铺，凌云鹤皆以家中长辈需镇痛安神奇药为由，婉转探问。掌柜们多是摇头，言及此类药方管控极严，皆需官府核验，且药性猛烈之品，稍有不慎便酿大祸，无人敢轻售。言语间虽谨慎，却无那黑市老鬼般的惊惧。
直至行至一条僻静小巷，巷底有一家小小的“百草堂”，门面陈旧，药香却颇为纯正。掌柜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戴着叆叇，就着窗外天光费力地辨认一本泛黄的药典。
凌云鹤如法炮制，上前施礼问询。老掌柜抬起头，浑浊的目光透过镜片打量他片刻，缓缓摇头：“公子所言之物，老夫行医数十载，也只古籍中见过寥寥数笔记载，称之为‘彼岸醍醐’，乃西域秘药，中土罕见，早已绝迹多年了。莫说小店，便是皇宫大内，也未必寻得。”
“绝迹多年？”凌云鹤捕捉到关键词，“老先生可知，何处曾有过此物？或与何种药材相关？”
老掌柜沉吟片刻，道：“据老夫所知，此物所需一味主药，‘梦萝花’，极难培育，只西域特定绿洲偶有野生。前朝倒是曾有过尝试引种，据说……是为军中镇痛之用，然终因耗费巨大且难以成活而作罢。近几十年，也唯有……”他忽然顿住，似想到什么，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道，“也唯有约莫七、八年前，黄河大水后闹瘟疫那时，朝廷组织的太医署联合用药里，似乎……似乎提及过需用大量强力镇痛安神之药，其中或有涉及……但此乃老夫妄自揣测，做不得准！公子还是莫要再打听了！”
又是黄河大水！凌云鹤心中一震。李侍郎曾任员工部，参与过赈灾事宜！线索似乎隐隐开始交汇。
他正欲再细问，那老掌柜却已是讳莫如深，连连摆手，低头佯装看书，不再看他一眼。
凌云鹤心知再问无益，拱手谢过，退出这间充满陈药气息的小铺。站在巷口，他若有所思。太医署、黄河瘟疫、大量镇痛安神药……若“极乐散”或其原料曾借此名义流入，那么能接触到这批药材的人……
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斜对面一家不起眼的药材批发栈房，招牌上写着“永昌货栈”。一个伙计正扛着麻袋出来，那麻袋破损一角，漏出些许干燥的花草，其中几片花瓣的形状色泽，竟与方才老掌柜描述中提到的“梦萝花”有几分相似！
他心头一动，正欲过街看个仔细，异变陡生！
只听“咻”地一声尖啸，一支弩箭不知从何处破空袭来，疾若流星，并非射向凌云鹤，而是直取那扛着麻袋的伙计咽喉！
事起突然，那伙计全然未觉。凌云鹤大喝一声：“小心！”同时猛地将身旁一个卖菜担子推向那伙计！
“哐当！”菜担被弩箭射得粉碎，菜叶纷飞。那伙计被撞得一踉跄，麻袋脱手，药材撒了一地，却也堪堪避过了致命一击，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街上顿时大乱，行人惊呼四散。
凌云鹤霍然转身，目光如电，扫向弩箭来处——那是斜对面一座茶楼的二楼窗口，窗纸破了一个小洞，内里人影一闪而逝！
他毫不迟疑，身形一展，便向那茶楼疾冲而去。步伐迅捷，竟不似文人。
冲上二楼，雅间内已是空空如也，唯余窗棂晃动，一杯残茶尚温，桌上扔着一把制作精巧的军用手弩，弩机犹自散发着冰冷的杀气。
凌云鹤抢至窗边，但见楼下后巷一个灰色身影正急速远遁，身手矫健，转眼便要没入人群。
“哪里走！”凌云鹤低喝一声，竟不顾楼梯，单手在窗台一按，身形借力飘出窗外，落地一个翻滚卸去力道，疾追而去！
那灰衣人似乎对巷道极为熟悉，专挑狭窄拐角处穿梭，试图摆脱追赶。凌云鹤紧咬不放，虽无裴远那般悍勇武力，但步伐灵动，总能在对方即将消失时再度锁定。
一追一逃，转眼穿过数条街巷。前方那灰衣人忽地拐入一条死胡同！
凌云鹤心中一动，加快步伐冲入胡同，却见那灰衣人竟已不见踪影，唯有胡同尽头堆放着几个破旧箩筐。
他放缓脚步，凝神戒备，缓缓靠近。就在距那箩筐数步之遥时，头顶恶风骤起！
那灰衣人竟如壁虎般贴附在胡同高墙之上，此刻凌空扑下，手中短刃闪着寒光，直刺凌云鹤顶门！时机、角度，拿捏得狠辣刁钻至极！
危机刹那，凌云鹤看似不及闪避，却见他手腕一翻，那一直握在手中的玉骨扇“唰”地展开，并非用以格挡，而是向上一扬！
数点寒星自扇骨尖端疾射而出，细如牛毛，无声无息！
那灰衣人身在半空，万万料不到此着，惊呼一声，竭力扭身闪避，却仍被两三枚寒星射中肩臂。身形顿时一滞，落地时踉跄数步，持刀之手微微颤抖，显然那暗器之上淬有麻药之类的东西。
他惊骇地看了凌云鹤一眼，似未料到这文士竟有如此手段，旋即毫不犹豫，反手将短刃向凌云鹤掷出，同时转身便向胡同口狂奔。
凌云鹤侧身避过飞刀，再欲追赶，那灰衣人已冲出胡同，混入街上人流，眨眼不见踪迹。
胡同内重归寂静，只余下淡淡的血腥气与那灰衣人遗落在地的一小块灰色布片。
凌云鹤没有再去追。他俯身拾起那布片，又走到那堆箩筐旁，仔细查看。方才那灰衣人潜伏之处，地面留有少许新鲜的、与“永昌货栈”门前撒落的相似的药材碎末，此外，还有几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泥土颗粒，与他从皇陵死士靴底刮下的红泥，一般无二。
他缓缓直起身，望向那灰衣人消失的方向，目光幽深。
杀伙计，是为灭口。袭杀自己，是警告，抑或是灭口？而那永昌货栈、疑似梦萝花的药材、皇陵红泥……线索如蛛网般，再次交织于一点。
这小小货栈，究竟藏着何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