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眼眸一亮:“编书?”
“不错。”甄嬛唇角含笑,细数道,“我朝自圣祖仁皇帝起,便重视文教,纂修典籍。如今内府书库中,前朝实录、地方志书、历代文集浩如烟海,正需一位学识渊博、身份尊贵之人牵头整理。”
她继续道:“或可奏请皇上,命四阿哥总领《八旗通志》的编纂事宜,或是主持校勘《古今图书集成》的后续卷帙。”
安陵容抚掌轻笑:“姐姐此计大妙!让他去故纸堆里施展才华,再好不过。”
她沉吟片刻,补充道,“光是编书,只怕还不够‘安稳’。还需给他配上几位‘得力’的助手。”
甄嬛心中已有人选:
“就让那位最是古板方正、恪守规矩的礼部右侍郎,去给四阿哥当副手。再派两位学问扎实却不通世务的老翰林一同协理。”
安陵容会意一笑:“如此,四阿哥想必能心无旁骛,专心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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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传到弘历府中时,他正在习字。
执笔的手微微一颤,一滴浓墨滴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黑迹。
他怔了半晌,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
总领《八旗通志》编纂,这是何等清贵显要的差事!
说出去,谁不赞他一声“贤王”?
可这差事背后的意味……
他如何能不懂?
苏培盛笑容可掬:
“柔妃娘娘还特意吩咐了,说编纂事务繁杂,已为您选定了礼部侍郎钱大人和两位翰林院的饱学之士辅佐,让您不必为杂务烦心,专心学问便是。”
弘历垂下眼帘:“有劳苏公公,请代儿臣谢过柔娘娘体恤。”
送走苏培盛,弘历独自站在书案前,看着那团墨迹,如同看到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沉默良久,终是重新铺开一张纸,提起笔,更加用力地,一笔一划地,继续临摹那篇早已烂熟于心的《孝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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讷亲手持御前侍卫统领的令牌,以“圣驾静养,需肃清内外”为由,对圆明园禁卫暗中进行了一场雷厉风行的清洗。
不过三五日功夫,宫门值守、各处要道、乃至长春仙馆周边的明岗暗哨,皆被彻底更换。
所有要害之处,皆由钮祜禄氏悉心培养的心腹家将,以及沈自山军中精心挑选的忠贞子弟牢牢把持。
如同一张无形却密不透风的铁网,将长春仙馆笼罩得固若金汤。
对于内侍的整肃,安陵容的手段愈发精妙。
她不直接发号施令,只在与苏培盛商议宫务时,似是不经意地轻蹙眉头,低语一句:
“近日瞧见几个面生的在殿外徘徊,眼神总透着几分飘忽……”
或是,“听闻有些嘴碎的,竟在背后议论圣体安康……”
这些轻描淡写的言语,落在苏培盛耳中,却字字千钧。
他执掌内廷,最忌宫人窥探圣踪、搬弄是非。
他不得不顺着这无形的指引,将那些被“留意”之人逐一清退,美其名曰“调往他处当差”。
新补上的宫人,虽仍由苏培盛按例递选,但其籍贯来历、家中境况,乃至不为人知的软肋,早已被安陵容摸得一清二楚。
一切都在“圣体为重,肃静为先”的金字招牌下,如静水深流,无声推进。
她坐在暖阁外间,听着讷亲禀报侍卫换防已毕,看着苏培盛依着她的“建议”筛选宫人,语气平静无波:
“有劳苏公公和讷亲大人费心。如今是多事之秋,唯有内外肃静,方能盼皇上早日康复。”
二人躬身称是,目光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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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凝,安陵容终于得空回到杏花春馆。
宫灯暖光下,还未等她站定,一个穿着杏子黄绫袄的小小身影便如乳燕投林般直扑过来,结结实实撞进她怀里。
“额娘!”
安陵容被撞得微微后退半步,低头看去,多日不见的静姝非但没清减,小脸反而愈发圆润白嫩。
可见乳母照料得极其尽心,她也是真真做到了“该吃吃,该喝喝”。
她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好笑,蹲下身将女儿揽住,声音不自觉放得极柔:
“静姝,额娘这几日不在,你可有想额娘?”
静姝用力点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清澈见底,语出惊人:
“想的!但我知道,额娘是去做大事了!”
安陵容心下愕然,只顺着她的话柔声问:
“哦?你如何知道的?”
小丫头立时挺直了小胸脯,带着几分“我什么都知道”的得意,脆生生道
“那日我想额娘了,到长春仙馆外头,就看见之前的骑大马叔叔在那里!他告诉我,额娘正在里头做一件顶顶要紧的事,是为了保护咱们大家。等事情办好了,额娘自然就回来了。”
安陵容闻言,将女儿更紧地搂在怀里:
“是,额娘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静姝最懂事了。”
静姝在她怀里满足地蹭了蹭,忽然仰起小脸,乌亮的眼眸里盛满期待:
“那……等事情办完了,骑大马叔叔还能带我去骑大马吗?”
安陵容被女儿纯真的期盼感染,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几分。
她轻轻抚过静姝柔软的发顶,唇角漾开一抹温柔的浅笑,宠溺道:
“好。等这些事都了了,额娘让他来给你当马骑!”
此时,正在长春仙馆外巡视的讷亲忽觉耳根一热,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他有些莫名地揉了揉鼻子,抬头望向杏花春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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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容陪着静姝用了夜宵,又给她讲了几个故事,直到她的眼皮开始打架,才轻轻拍着她的背,将她哄入梦乡。
寒玉早已趁着这个空隙在寝殿内备好了沐浴的热水,氤氲的蒸汽裹挟着花瓣的淡香弥漫开来。
待安陵容沐浴更衣后,还需返回长春仙馆接替值守的熹贵妃。
寒玉手脚利落地将帕子放在浴桶旁的紫檀架子上,正欲做最后的检查,甫一从屏风后走出来,脚步便是一顿。
只见烛影摇曳处,一个身着黑衣的挺拔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室内。
不是钮祜禄讷亲又是谁!
两人四目相对。
钮祜禄讷亲坦然看着她,虽未发一言,那目光却明明白白写着——
此处不该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