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看台上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私语。
连雍正也微微前倾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好奇。
皇后保持着微笑,目光却与安陵容短暂交汇了一瞬。
笛声渐密。
忽然,一道绯红色的身影,如同冰面上骤然绽放的红梅,自灯阵深处翩然而出。
那人一身绯色舞衣,裁剪极其贴身,勾勒出无比窈窕纤细却又蕴含着力量感的身姿。
宽大的袖摆与裙袂边缘缀满了细碎的晶石与银线,在灯光与冰面的反射下,流光溢彩,炫人眼目。
她脸上覆着一层轻薄的红纱,遮住了鼻梁以下的容颜。
只露出一双描画得极其精致妩媚的眼眸,以及额间一点璀璨的花钿。
正是祺嫔瓜尔佳文鸳。
她足下是一双特制的冰靴,鞋底嵌着冰刀,却比军士所用的更为纤巧。
只见她双臂一展,宛如凤凰振翅,随即足下发力,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滑入冰场中央。
没有雄浑的力量,却有着极致的轻盈与灵巧。
她如同风中燃烧的火焰。
她在琉璃冰灯间穿梭往复,身影时隐时现,光影追逐着她的舞步,人与灯、与冰、与光仿佛已融为一体。
看台上早已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前所未见的冰上之舞攫住了心神。
安陵容未曾想到瓜尔佳文鸳可以完成得这样好。
看来她也不是上一世那个不学无术的笨蛋美人。
雍正的目光早已被那抹绯红牢牢吸引。
他见惯了谨守规矩的宫廷乐舞,也看惯了彰显武力的冰上演练,却从未见过如此别出心裁的表演。
一舞终了。
瓜尔佳文鸳稳稳定在冰场中央,微微喘息着,胸脯起伏,呵出的白气氤氲了她面前的红纱。
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直直地望向看台最高处。
“好!好!好!”雍正竟抚掌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赏,“此舞只应天上有!这是何人?”
祺嫔柔声道:“回皇上,臣妾是祺嫔瓜尔佳氏。”
“祺嫔?”雍正眼中讶色更浓,再次看向场中那抹身影,“竟是祺嫔?快!近前来,让朕瞧瞧!”
瓜尔佳文鸳深吸一口气,压下剧烈运动后的喘息,缓缓滑至看台之下,翩然跪倒:
“臣妾瓜尔佳文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雍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瓜尔佳文鸳依言抬头,并伸手,轻轻揭开了覆面的红纱。
一张五官立体明艳的脸庞露了出来。
双颊因运动染上自然的红晕,额角鬓边还挂着晶莹的汗珠。
眼神亮得灼人,如同被拭去尘埃的明珠,骤然迸发出夺目的光彩。
雍正竟有片刻的失神。
他印象中的祺嫔,美则美矣,却似缺少灵魂。
而眼前之人,眉眼间那股蓬勃的生气,都让他感到无比陌生而又极具吸引力。
皇后却忽然含笑出声,语气温和关切,仿佛只是姐妹间的寻常问候:
“一直听闻祺嫔身子不适,在宫中静养,何时竟大好了?还悄悄练就了这般惊人的技艺,真是令人惊喜。”
瓜尔佳文鸳眼波流转,就着皇后的话,绽开一个极其明艳又带着几分娇憨的笑容,声音又脆又亮,坦然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先前确是觉得身上懒懒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向雍正,带着毫不掩饰的仰慕与欢喜,扬声道:“方才一见皇上天颜,不知怎的,却大好了!皇上,您说是不是您的真龙之气,把臣妾的病都吓跑了?”
这一番话说得既大胆又直白,近乎赤裸裸的奉承,却又因她那份理直气壮的娇憨,显得不令人反感。
雍正先是一愣,随即被这别具一格的“马屁”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方才因皇后一句话而起的些许疑虑瞬间烟消云散。
他本就对她今日的表演极为满意,此刻更是觉得她率真可爱。
“好!说得好!”雍正龙心大悦,“爱妃此言,深得朕心!看来朕还是味‘良药’!”
皇后在一旁保持着端庄的笑容,她没想到瓜尔佳文鸳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皇上圣明,自然是能泽被万物的。”皇后勉强笑着附和了一句。
雍正心情极好,朗声道:
“传朕旨意!祺嫔冰上一舞惊艳绝伦!赐东海珍珠一斛,苏缎十匹,赤金头面一套,以示嘉奖!”
“臣妾谢皇上隆恩!”瓜尔佳文鸳深深叩首,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她迎着周遭或羡慕、或嫉妒、或惊讶的目光,坦然起身。
她知道,她瓜尔佳文鸳,又回来了!
而且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万丈的方式。
冰嬉盛典圆满落幕,而属于祺嫔的盛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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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雍正便宿在了翊坤宫。
翌日,内务府的人便手脚麻利地将祺嫔瓜尔佳文鸳的一应物事从偏殿迁入了翊坤宫宽敞华丽的正殿。
这道迁移的指令未曾经过皇后盖章,皇帝的口谕便是最高的旨意。
接连三日,帝王的恩宠都毫无悬念地落在了重整旗鼓的翊坤宫。
第三日下午,景泰来到了长春宫。
“给柔妃娘娘请安。”景泰脸上堆着无比殷勤的笑意,“祺嫔娘娘特命奴婢送些江南新进贡的绫罗绸缎并几样小玩意儿来,给娘娘赏玩。”
箱盖开启,里面是流光溢彩的云锦、苏缎,还有一盒晶莹剔透的蜜蜡香串并几件精巧的赤金首饰,价值不菲。
安陵容命寒玉好生收着。
待景泰一行人离去后,寒玉一边清点着赏赐,一边忍不住抿嘴笑道:
“娘娘您瞧,这祺嫔娘娘倒像只得了好处的小雀儿,这便开始‘反哺’了。”
安陵容闻言,唇角微扬。
寒玉这比喻倒是贴切又鲜活。
安陵容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极其荒谬又带着恶趣味的念头:
若是此时劝皇上给瓜尔佳文鸳改个封号为“鹂”,会如何?
那该是多绝妙的讽刺。
然而这念头只是一瞬。她随即暗自失笑,摇了摇头。
罢了。
瓜尔佳文鸳那副嗓子,唱歌是真真的一窍不通。
若真赐个“鹂”字,反倒成了驴唇不对马嘴的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