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养心殿那威严肃穆的氛围中出来,弘时却觉得手心微微发凉。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握着采苹的手。
采苹立刻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侧首轻声问:“爷,怎么了?”
弘时望着不远处景仁宫的飞檐,眼神复杂,低声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要去给皇额娘请安。”
他语气里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采苹听得明白。
“我们依礼前去,恭敬问安,尽了本分便好。”她的声音如清泉,涤荡着他心头的阴霾,“爷如今是成了家的贝勒,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弘时看着她沉静温柔的眉眼,心中一定,深吸一口气,点头道:“你说的是。走吧。”
景仁宫内, 气氛与养心殿截然不同。
皇后乌拉那拉氏端坐上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端庄笑容。
两人依规行大礼奉茶:“儿子\/臣媳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
皇后接过茶,浅浅抿了一口,笑容依旧:
“快起来吧。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本宫瞧着就欢喜。”
她目光落在采苹身上,带着审视的锐利:
“尤其是福晋,果然是好气度,好品貌。”
“皇额娘谬赞了,臣媳愧不敢当。”采苹微微屈膝,垂眸应答,姿态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皇后笑着,话锋却微微一转:
“你原在果郡王府伺候,规矩自然是极好的。如今到了皇家,更要谨言慎行,恪守妇德,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正道。弘时性子直,往后你需得多规劝着他些,莫要再像往日那般莽撞冲动,惹他皇阿玛生气。”
这话听着是关怀训导,实则句句带刺。
既点了采苹的出身,又暗讽弘时过去的不堪,还将“规劝”的责任压下来。
日后弘时若有任何行差踏错,仿佛都是采苹这个妻子的过错。
弘时的脸色微微白了一分,指尖蜷缩。
采苹却依旧神色平静,再次敛衽一礼,声音清婉却不容置疑:
“谢皇额娘教诲。臣媳定当恪尽本分,侍奉贝勒爷。贝勒爷天性纯孝仁厚,对皇阿玛与皇额娘敬爱有加,往日不过是年纪轻,思虑不周处,皇阿玛圣明烛照,悉心教导。”
她抬头道,“臣媳愚钝,唯有尽心照料爷之起居,使爷无后顾之忧,能更专心于皇阿玛教诲、为朝廷效力,不敢妄言‘规劝’。”
一番话,柔中带刚。
皇后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瞬。
她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小侍女,言辞竟如此滴水不漏。
她深深看了采苹一眼,复又笑道:“真是伶牙俐齿,懂得体贴夫君。如此甚好。”
她不再看采苹,转向弘时,语气慈爱:
“弘时,成了家便是大人了,往后行事需得更稳重,莫要再让你皇阿玛和本宫操心。”
“是,儿臣谨记皇额娘教诲。”弘时垂首应道,语气平淡无波。
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皇后便露出疲态,给了赏赐,便端茶送客。
一出景仁宫的门,弘时长长地吐出一口郁结之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看向采苹,眼中充满了感激与惊叹:“采苹,方才多谢你。”
采苹微微一笑:“臣妾只是说了该说的话。爷本就已不同往日了。”
阳光洒在她身上,那份沉静的气度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弘时心中一动,一个压抑许久的念头涌了上来,却有些犹豫。
采苹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爷,今日天气这样好。宫中诸事已毕,我们可否出宫一趟?”
弘时眼睛一亮:“你想去何处?”
采苹声音温柔而坚定:
“臣妾听闻,甘露寺清净祥和。爷如今成家立室,有了好的开始,这份喜悦,是否也该让一位最牵挂您的人知晓?臣妾也想向那位夫人奉一杯茶。”
巨大的感动和欣喜冲击着弘时。
他从未想过,新婚第二日,竟能有机会带着妻子去见他已经出家的母亲!
这于礼不合,但他此刻迫切地想要这么做。
“好!好!我们这就去!”弘时激动地再次握住她的手,眼眶甚至有些发热。
甘露寺隐在甘露峰脚下,古朴清幽。
一间僻静的禅房内,一身缁衣的李氏,正闭目敲着木鱼诵经。
当小尼姑引着弘时和采苹进来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时儿?”她手中的木鱼槌“啪”地落地,声音颤抖。
“额娘!”
弘时快步上前,跪倒在李氏面前,声音哽咽,
“儿子来看您了!这是您的儿媳,采苹,皇阿玛亲赐了三品淑人!”
采苹上前,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奉上一杯早已备好的清茶,声音温婉清澈:“儿媳采苹,给额娘请安。额娘万福。”
李氏看着眼前这对璧人,儿子精神焕发,儿媳清丽娴雅,她颤抖着手接过那杯“茶”。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那是欣喜、是宽慰。
“好孩子,快起来!”她忙去扶采苹,又拉着弘时的手,上下打量,泣不成声,“我的时儿长大了,成家了,真好,真好啊。采苹,多谢你……多谢你……”
她有些语无伦次。
采苹微笑着,细心地将带来的素点心和几件厚实的新棉袍拿出:
“额娘,寺中清苦,这些您留着。贝勒爷一切都好,您不必挂心,只需安心修养,保重身体。”
弘时也在一旁用力点头,絮絮地说着近日的事。
略去了皇后的刁难,只提皇帝的认可和赏赐。
禅房内,阳光透过窗棂,温暖而静谧。
曾经的齐妃,如今的出家人李氏,看着儿子和儿媳,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回城的马车上,弘时一直紧紧握着采苹的手。
“采苹,今日是我有生以来,第二高兴的一日。”他低声道。
采苹疑惑问道:“第一呢?”
弘时眼神明亮如星:“是我遇见你的那一天。”
采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唇边笑意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