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罗延环的脸色已然铁青,大为愤怒。未等他开口反唇相讥,却见一个乞丐模样的瘦削青年男子从西厢处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条少皮没毛、瘦骨嶙峋的小黑狗。狗嘴里不知叼着什么东西,估计是早饭时吃剩的骨头。
“韦副盟主,此话差矣。”那个乞丐青年向前走了三四步,站定身形,朗声说道。明显底气中足,内力深厚。
“你是何人?竟敢质疑老夫?”韦牧啸冷冷问道,面色甚是难看。
李凌霄看到这个乞丐青年,忽然想起了丐英堂的副堂主洪野。因为此人穿的也是百结衣,拿的也是青竹棒,与洪野和丐英堂徒众一般无二。
“你——,快告诉韦副盟主。”那乞丐青年拿着手中的青竹杖,在他身后小黑狗背脊上轻轻敲了三下。他竟然让狗来回答韦牧啸的问题。
小黑狗似懂人言,摇头摆尾朝着韦牧啸的方向“汪汪汪”叫了三声。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竖子,你敢戏弄老夫?梁副盟主,让你的执法堂,将这个竖子拿下。”韦牧啸眼里几乎喷出了熊熊怒火。
“韦副盟主,莫急,莫急。在下有话要讲。”那乞丐青年赶紧摇头摆手,一副甚是紧张的样子。
“有话讲,有屁放。”韦牧啸明显已经气急败坏。
“各位英雄,正所谓人有人言,兽有兽语。我家这个小黑——”乞丐青年指了指脚边的小黑狗,继续说道:“它可是颇通人性,绝对没有对韦副盟主大不敬的意思。刚才韦副盟主问在下是何人?它叫的那三声,就是在回答韦副盟主的问题。第一声,说在下是江湖一个无名之辈;第二声,说在下乳臭未干;第三声,说在下名不见经传。”
乞丐青年话声刚落,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特别是他身后的西厢。
韦牧啸猛然从桌案里一跃而出,大声怒喝:“竖子,你找死!”边怒喝,边饿虎扑食般双拳袭向那乞丐青年。
这可就怪不得韦牧啸暴怒了。这个乞丐青年解释的三声狗叫,恰恰是刚才韦牧啸评论李凌霄的原话。故而引来哄堂大笑。
“韦副盟主,莫生气,莫生气。在下只是重复我家小黑的兽语。你听不懂,但我听懂了啊。”乞丐青年嘴里不迭声地解释着,但脚下却没有闲着。只见他左跨一步,右跨两步,跌跌撞撞,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偏偏看似手忙脚乱,却轻轻松松向后挪了一丈有余,避开了韦牧啸的双拳。
李凌霄眼前顿时一亮,发现乞丐青年看似手忙脚乱,却脚下极有章法,不似慌乱间行差踏错。应该是一种玄妙的武功步伐。
韦牧啸一招未得手,更是恼羞成怒,尾随在乞丐青年身后,双拳欲继续攻击。
“韦副盟主,住手。”忽然,木万霖大声喝止。
韦牧啸站定身形,扭头看向木万霖,大声质问:“盟主,这个大胆狂徒竟公然羞辱我,难道你要偏袒他不成?”
“韦副盟主,你这是什么话?老夫不过想问明个中缘由,何来偏袒之说?”木万霖冷冷说道。
韦牧啸脸色微微一变。他自知被眼前这个乞丐气到了,口不择言,一时失言。但是,在众英雄面前,他岂可落了面子,便气咻咻地说:“那就请盟主为我主持公道。如果这个要饭花子不给我和众位英雄一个交待,今日事绝不能善了。”说完,负手站在场地中央,怒目直视着乞丐青年,大有一言不合,随时动手的架势。
木万霖没有看韦牧啸,而是朝着那乞丐青年问道:“这位英雄,你是何门何派?又姓自名谁?”
“木盟主,在下长安丐英堂窦君如。”那乞丐青年对木万霖极为尊重,双手抱拳,深施一礼。
“原来是二郎神君窦副堂主。”木万霖微笑着说道。
李凌霄想到了窦君如是丐英堂的人,却没想到,与洪野一样,都是丐英堂的副堂主。
“嘿嘿,有意思,有意思。”忽然,李凌霄听到江宁怪叟笑着说道。
他扭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江宁怪叟。江宁怪叟并未看他,而是盯着场中的窦君如,继续自言自语:“二郎神君?有意思。一人一狗,还真贴切。他一人一狗,老头子我一人一驴,倒也合我的胃口。待会儿一定要唠扯唠扯。”
此时,只听窦君如说道:“盟主,在下不过是中原武林的一个无名小卒,难得您知道在下。”
“窦副堂主过谦了。老夫有一事不明,还望窦副堂主赐教。”木万霖微笑着说。
“请盟主示下。”
忽然,木万霖脸色一变,厉声问道:“窦副堂主,大家都是聪明人,你刚才所言,分明是在戏耍韦副盟主,这是为何?如没有一个合理解释,武林盟执法堂定会将你留下,盟规伺候。”
“盟主,您莫生气,莫着急。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韦副盟主。待在下问清楚了,再治罪不迟。可否?”窦君如不卑不亢地征询木万霖的意见。
木万霖脸色稍有缓和,点了点头。
窦君如转向韦牧啸,笑嘻嘻问道:“韦副盟主,这推举盟主,是不是只允许推举你和邱副盟主啊?”
“放屁!但凡我中原武林英雄,武功高强,能服众者,皆可推举。”没等韦牧啸回答,邱鹏一拍桌子,大声说道。这位邱副盟主果真是性如烈火。
“韦副盟主,邱副盟主说得可对?”窦君如笑嘻嘻问韦牧啸。
韦牧啸没有正眼看窦君如,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既然如此,刚才罗馆主推荐李凌霄李公子有何不可?”
“在中原武林,我从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韦牧啸冷冷说道。
“也就是说,韦副盟主不认识这位李公子了?”窦君如紧随追问。
“是。”
“既然韦副盟主不认识李公子,那你为何凭空妄断,说他乳臭未干,名不见经传?”
“这——”韦牧啸一时语塞。
窦君如得势不饶人,大声说道:“各位英雄,不但韦副盟主不认识这位李凌霄李公子,窦某也不认识。”
这一句话,引得众人低声议论纷纷。
李凌霄自打刚才就听明白了,窦君如在为自己强出头,心中不自主得有着莫名的感动。正如他所言,自己与他确实不认识。不认识,却又为何为自己强出头?不由一头雾水。
只听窦君如继续说道:“虽然窦某不认识李凌霄李公子,但据我所知,他初涉江湖,便在柳林镇出手救下我们丐英堂的洪副堂主和一干徒众;在柳林道上,舍身夺下了契丹高手护送的传国玉玺;在柳林,舍生忘死搅扰石敬瑭册封大典,还亲自断后,护了一众英雄的周全。这样的壮举,这样的人物,早已名动中原武林。难道你身为中原武林盟的副盟主,不知道这些事?难道李公子还是名不见经传的无名之辈?难道罗馆主推举李公子有错?”
“窦副堂主说得极是,我可作证。邱凤龙也推举李凌霄李公子。”逍遥公子邱凤龙大声喊道。
正所谓一石激起千重浪。
“晋中三侠也可作证,亦推举李凌霄李公子。”
“雁门四老也推举李凌霄李公子。”
“铁蒺藜门马辉也推举李公子。”
……
一时之间,西厢纷纷传来推举之声,此起彼伏。即便是东厢,也有人喊了两嗓子。
韦牧啸的脸上就精彩了,青一阵紫一阵,又白一阵的,如同开了染料坊。不但韦牧啸,即便主席台位置的邱鹏,脸色亦是十分难看,阴沉得直可拧出水来。刚才西厢可都是推举他的,现在大都改弦易辙,怎不让他闹心。
几家欢喜几家愁。而此刻的李凌霄则是内心翻江倒海,热血沸腾。他没有想到,绝对没有想到,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众英雄还记挂着他,竟然公开反水,进而推举自己。更没有想到,素未谋面的窦君如会为自己强出头,推举自己。这怎不令他激动万分。他虽对这个盟主之位没有奢求,更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但如此多的英雄推举,也是令他激动不已的。
忽然,他转念又一想:难道窦君如也是木老盟主授意的?想到此关节,他望了一眼窦君如,不由暗自摇了摇头。真就不知道木老盟主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忽然,他觉着左臂一紧,扭头一看,原来是尤彩。她正用力抱紧了他的左臂。或许因为激动,小脸通红通红的,水汪汪的一双大眼正抬头看着他。当二人目光一对视,或许她意识到了失态,赶紧松开了双手,害羞地低下了头。
“各位英雄,请安静,请安静。”此时,木万霖大声喝止众人。稍待众人的声音平息之后,他依然冷冷说道:“关于李凌霄李公子的事迹,老夫也有所耳闻。罗馆主,窦副堂主,还有各位英雄都推举李公子,按照盟规,当无不可,老夫记下了。但是——”说道此处,他目光冷厉地望向窦君如:“但是,窦副堂主刚才戏弄韦副盟主,是实。虽情有可原,但不可如此顺过,你当向韦副盟主道歉。”
李凌霄暗自点头,心说:这就是一盟之主,有错必罚。如此一来,便可给韦牧啸一个台阶下来,也可保全了中原武林盟的颜面。毕竟韦牧啸是武林盟的副盟主。
窦君如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一个声音抢了先。
“老家伙,我看窦副堂主道歉就免了吧。”这是江宁怪叟在人群中说话了。
“金老英雄,可是有话要讲?”木万霖脸色瞬间带了些许微笑,问道。
“金老爷子,这可是我们中原武林盟的家事。”韦牧啸拦住了木万霖的话,冷冷看着江宁怪叟的方向说道。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中原武林家事,你身为江南武林人士,不可多嘴多舌,随意插手。
“韦副盟主,不是老头子喜欢多嘴多舌,只是有话憋不住,不吐不快。你可能不知道吧?窦副堂主刚才说过,人有人言,兽有兽语。老头子那头驴只要一叫,我便知道它在说什么,想什么。窦副堂主的那条狗叫两声,他能听懂,老头子认为不足为奇。只不过你们听不懂罢了。你们听不懂,便戴一顶戏弄的大帽子,于情不合,于理不通吧?老家伙,你说是与不是?”最后一句,江宁怪叟是对木万霖说的。
“你——”韦牧啸狠狠瞪了江宁怪叟一眼,怨毒尤甚。但一副吃瘪的样子,却被众人都看在了眼里。
李凌霄暗自发笑,觉得江宁怪叟真就当得一个“怪”字。刚才一席话,分明就是他在给窦君如强出头,也是在给他李凌霄强出头,赤裸裸地狡辩。他的话却让人又无从辩驳,因为他确实有一头常伴左右的毛驴。
木万霖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韦牧啸。毕竟韦牧啸才是当事人。但此时韦牧啸一言不发,双拳紧握着,距离近的能够听到手骨的“嘎巴”作响。
“或许是我等浅薄了。既然江宁金老英雄这样说了,此事暂时作罢,继续召开武林盟大会。韦副盟主,回主席台吧。”木万霖开口招呼韦牧啸。
李凌霄远远看到,木万霖眼中有着一抹玩味的笑意,一闪即逝。与此同时,他还看到木万霖朝着自己看了一眼,还微微点了点头。
韦牧啸气咻咻回到了主席台。但是,他眼中的怨毒更甚了,还刻意瞥了木万霖一眼。
“韦副盟主,窦某绝无恶意,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窦君如看着气咻咻的韦牧啸,还是笑嘻嘻道了个歉。
李凌霄暗自给窦君如挑了一个大拇指,顿时心中有了亲近之心。虽然刚才他打了韦牧啸“一巴掌”,此时的道歉虽说不上给颗甜枣,却也给了台阶,留了颜面。
韦牧啸根本没搭理窦君如。
窦君如也没有觉得尴尬,笑嘻嘻耸了耸肩,摇了摇头。他没有再回西厢一侧,而是笑嘻嘻地来到南厢。他走到江宁怪叟面前,深施一礼说道:“金老前辈,晚辈窦君如这厢有礼了。久仰您大名,今日得见,窦某三生有幸。刚才,谢您老给晚辈作证。”说完作证二字,他自己都不由笑出了声。当然,江宁怪叟也是浅浅地笑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道歉?”江宁怪叟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