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的“土法军工小课堂”在王猛的特许下，悄然开张了。
地点选在村尾一个废弃的窑洞里，既隐蔽又宽敞。李铁柱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兼“保安”，严格筛选着前来学习的战士。最初只有王猛指定的两名心灵手巧的老兵——性格沉稳的孙老蔫和好奇心重的赵虎。但很快，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又有几名对这方面感兴趣的战士，经过王猛点头后，加入了进来。
窑洞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硝石、硫磺以及铁锈的混合气味。林枫站在一块用木炭涂黑的石板前，上面画着简易的示意图。他的右臂还用绷带吊着，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今天，我们不讲新的，就练手。” 林枫的声音在窑洞里回荡，平静而清晰，“把收集来的这些碎铁片、旧钉子，都用石头给我磨尖，磨得越锋利越好。记住，大小要均匀，不能太大，否则飞不远；也不能太小，否则没力道。”
战士们围坐在一起，没人说话，只有一片“沙沙”的打磨声。他们眼神专注，动作一丝不苟，仿佛手中打磨的不是破铜烂铁，而是杀敌制胜的神兵利器。林枫穿梭其间，不时停下来指点一二。
“孙大哥，这个边角再磨一下，要的是棱角，不是圆滑。”
“虎子，你那个太小了，留着，下次混在辣椒面里用。”
这种将日常废弃物转化为致命武器的过程，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这些朴实的战士感到既新奇又兴奋。他们看向林枫的目光，也愈发信服。林枫很享受这种氛围，这让他暂时忘却了身份的焦虑，仿佛回到了带领团队攻关的实验室。只是，这里的“产品”更加直接，也更加残酷。
然而，平静的“教学”日子没过两天，就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王猛带着一股寒气冲进窑洞，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都停一下！” 王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刚接到内线消息，鬼子从县城调来了一门九二式步兵炮！已经运到李家洼了！”
“什么？步兵炮？！” 窑洞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孙老蔫手里的铁片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赵虎猛地站了起来，脸上血色尽失。
九二式步兵炮，对于缺乏重武器的游击队来说，简直是噩梦般的存在。炮楼一旦有了炮火支援，不仅攻坚彻底无望，就连现有的骚扰战术也变得极其危险。鬼子甚至可以凭借炮火优势，主动出击，清剿周边村庄！
“狗日的小鬼子！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赵虎一拳砸在土墙上，咬牙切齿。
王猛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枫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炮楼还没完全修好，鬼子急着运炮过来，估计是想尽快形成战斗力，把咱们这颗钉子拔掉。情况紧急，大家都说说，有什么想法？”
窑洞里一片沉默。面对绝对的火力优势，任何传统的游击战术都显得苍白无力。硬拼是送死，撤退则意味着之前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乡亲们也将暴露在炮火威胁之下。
沉重的压力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林枫的眉头也紧紧锁起。步兵炮的出现，确实打乱了一切部署。现代军事知识告诉他，对付固定火力点，最好的办法是拥有同等或更强的火力，或者……特种破袭。
但这里没有空军，没有导弹，甚至连一门像样的迫击炮都没有。特种破袭？就凭现在这支装备简陋、训练基础的游击队？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难道真的只能放弃了吗？
不！一定还有办法！工程师的思维不允许他轻易放弃。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如同高速计算机般运转，将敌我双方的条件、地形、时间等因素不断排列组合。
炮……炮楼……步兵炮……运输……时间差……
突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他的思绪！
这个计划风险极高，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将是灭顶之灾。但一旦成功，收益也将是巨大的！不仅能解除炮楼威胁，甚至可能……
林枫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看向王猛，声音因为激动而略显沙哑：“排长，鬼子的炮，是刚到？还是已经架设好了？”
王猛愣了一下，立刻回答：“刚到！内线说，炮和炮弹是分开用骡马驮运过来的，现在应该还在炮楼下面的平地上，估计正在组装和构建炮兵阵地！”
“太好了！” 林枫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收敛神色，但眼中的光彩却掩饰不住，“排长，我有一个想法，可能……有点冒险，但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王猛更是上前一步，紧盯着他：“说！什么想法？”
林枫没有直接说出计划，而是先问了几个关键问题：“排长，咱们排里，或者附近，有没有特别熟悉李家洼炮楼周边地形，尤其是夜间地形，胆子大，脚程快的同志？最好……是猎户出身。”
王猛虽然疑惑，但还是立刻回答：“有！三班副刘大脚，就是本地猎户，闭着眼睛都能在山里转悠！你问这个干嘛？”
“还有，”林枫继续问，“咱们现在能凑出多少身手最好、最能沉得住气的战士？不需要多，十个以内，但要绝对的精锐。”
王猛思索了一下：“算上我、赵虎、孙老蔫，再挑五六个好手，八九个人没问题。林枫同志，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枫深吸一口气，走到石板前，用木炭画出了李家洼的地形简图，重点标出了炮楼和山下平地（假设的炮兵阵地）的位置。
“排长，各位同志，”林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鬼子的炮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必须除掉。但我们现在强攻不了炮楼，也碰不到那门炮。所以，我们的目标，不应该放在‘摧毁’上，而应该放在……‘让它无法发挥作用’，甚至，‘为我们所用’上！”
“为我们所用？” 赵虎失声叫道，“林大哥，你难道想……想把鬼子的炮抢过来？！”
这话一出，窑洞里一片哗然！抢炮？这想法太天方夜谭了！简直是疯了！
王猛也倒吸一口凉气，但他比赵虎更沉稳，抬手压下了众人的骚动，目光死死盯着林枫：“说下去！怎么抢？”
“不是硬抢，”林枫摇了摇头，手指点在山路和炮兵阵地上，“鬼子炮刚运到，人生地不熟，防御重心肯定在炮楼和工地。炮兵阵地仓促构建，戒备反而可能相对松懈，尤其是在他们认为绝对安全的夜间。”
他画了一条迂回曲折的线路，避开炮楼正面，直插山下平地：“我们需要一支精干的小队，由刘大脚这样的向导带领，利用夜色掩护，秘密渗透到炮兵阵地附近。”
“然后呢？” 王猛追问，心跳已经开始加速。
“我们的首要目标，不是炮本身，而是炮弹！”林枫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弹药箱的位置上，“鬼子炮弹不多，必然珍贵。我们可以想办法，在炮弹上做手脚！”
“做手脚？” 孙老蔫疑惑地问。
“对！”林枫眼中闪过一抹冷光，“比如，偷偷撬开炮弹箱，往引信里塞进一点点湿泥或者沙土！不需要多，只要让炮弹变成哑弹，或者延迟引爆，甚至就在炮膛里出事！鬼子试射的时候，一旦炸膛……”
窑洞里响起一片抽气声！炸膛！对于炮兵来说，这是最可怕的噩梦！一门炸了膛的炮，短时间内就等于废了！而且还能严重挫伤敌人士气！
“如果条件允许，”林枫继续加码，语气更加凌厉，“我们甚至可以尝试，偷走他们一两发关键型号的炮弹，或者……干脆把他们的炮栓、瞄准镜这类关键小零件卸下来带走！让鬼子有炮也成了瞎子、瘫子！”
这个计划，与其说是抢炮，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技术破袭”。它避开了正面强攻，充分利用了敌人的心理盲区和时间差，目标明确，手段刁钻狠辣！
王猛听得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这个计划太大胆了！太冒险了！但细细想来，每一步都直击要害，并非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一旦成功，带来的战略收益将是难以估量的！
“可是……怎么接近？怎么撤退？被发现了怎么办？” 王猛提出最关键的问题。
“这就是为什么需要最好的战士和最熟悉地形的向导。”林枫沉声道，“渗透和撤退的路线必须绝对隐蔽。行动必须快、准、狠，如同鬼魅，一击即走，绝不恋战。即使被发现了，小股部队在山林里分散撤退，也比大部队行动灵活得多。”
他看向王猛，语气郑重：“排长，这只是我的一个初步想法，风险极大。具体是否可行，如何执行，需要你根据实际情况来决断。”
窑洞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每个人都在消化着这个石破天惊的计划。恐惧、兴奋、犹豫、决绝……种种情绪在战士们脸上交织。
王猛背着手，在窑洞里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时而抬头看看林枫画的草图，时而低头沉思。这个决定，关系到整个区小队的命运，甚至周边村庄百姓的安危。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过身，脸上所有的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干了！” 王猛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锤子砸在铁砧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林枫同志，你这个计划，虽然冒险，但有机会！值得一试！”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林枫：“你对鬼子的装备和习性这么了解，这个行动，离不开你的谋划！你的伤……”
“排长，我的伤不碍事！” 林枫立刻表态，他知道这是进一步融入核心圈子的关键一步，“行动我参加不了，但我可以在出发前，把需要注意的细节，比如炮弹的结构、可能的关键零件位置，还有鬼子哨兵换岗的规律推测，都告诉大家！”
“好！” 王猛重重一拍林枫的肩膀（这次避开了伤口），“事不宜迟！赵虎，你立刻去把刘大脚叫来！孙老蔫，你去挑选参与行动的队员，要绝对可靠的！林枫同志，你详细给我们讲讲，这炮弹，到底该怎么‘伺候’才合适！”
窑洞里瞬间忙碌起来，紧张而又充满斗志的气氛弥漫开来。一场以卵击石、却又奇招迭出的夜袭，即将拉开序幕。
然而，林枫看着王猛忙碌而坚定的背影，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这个计划是他提出的，理论上可行，但实战中变数无穷。万一失败，这些信任他、即将奔赴险境的战士们……他不敢再想下去。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和计划本身一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