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室的门被推开,做笔录的民警领着李娅走了进来。她显然稍稍平复了情绪,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牵着小宝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小宝则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最后目光落在被铐着的蒋琦身上,似乎对这个刚才躲在桌子底下的“怪哥哥”很感兴趣。
再次看到蒋琦,女子的心情极其复杂。恐惧尚未完全褪去,但之前蒋琦那句真诚的道歉和此刻他平静甚至带着些许歉然的表情,又让她无法将他和穷凶极恶的歹徒划上等号。尤其是进来前,她隐约听到办公室里其他警察在低声议论着什么“神了”、“真准”,看蒋琦的眼神也怪怪的,这更增加了她的困惑。
民警示意她坐下,开始例行公事地询问:“女士,请您再详细叙述一下今晚发现这名嫌疑人的经过。”
女子深吸一口气,尽量客观地复述了经过:下班接孩子回家、开门、听到异响(打嗝)、发现桌下有人、报警。她刻意省略了蒋琦之前那些蹩脚的借口(修水管、远房表哥),觉得那更像是胡言乱语。
民警记录着,然后看向蒋琦:“蒋琦,你对李女士的陈述有什么异议吗?”
蒋琦抬起头,目光直视李娅,眼神清澈而诚恳,没有任何闪躲:“没有异议。她所说全是事实。我未经允许,擅自闯入您的家中,惊扰了您和孩子,对此,我再次表示最诚挚的歉意。对不起。”他微微欠身,尽管被铐着,动作依旧自然流畅,带着一种奇特的仪态感。
他的道歉太过直接和坦然,反而让做笔录的民警和李娅都愣了一下。一般的嫌疑人要么百般抵赖,要么沉默不语,像这样痛快承认并再次郑重道歉的,极少见。
李娅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中的恐惧又消散了几分,忍不住问道:“你……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门锁明明好好的……”
这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蒋琦身上。
蒋琦沉默了几秒。他不能说实话,但也不想再编造谎言。他选择了折中:“我用了一些……特殊的方法。但我保证,绝没有破坏您的门锁任何一点。如果您不放心,可以随时更换锁具,费用由我承担。”他虽然没钱,但觉得这是必须承担的。
特殊方法?没破坏锁具?这怎么可能?民警皱起眉头,觉得他在故弄玄虚。
李娅却下意识地相信了他的话。因为她检查过,门锁确实完好如新。
“那你……进去干什么?”她问出了最大的疑惑,“你……没拿任何东西?”她回家后匆忙检查过,贵重物品都在,只是冰箱里的剩菜好像被动过……
蒋琦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极其尴尬和窘迫的红晕,眼神都有些飘忽,声音也低了几分:“我……我只是……实在太饿了……看到冰箱里有食物,就……就吃了一点剩菜和米饭……非常抱歉!我会赔偿的!双倍赔偿!”他说得无比羞愧,仿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哈?”做笔录的民警笔尖一顿,差点笑出声,赶紧忍住。搞出这么大阵仗,又是报警又是抓人,结果就是为了偷吃几口剩饭?!
赵铁心抱着胳膊靠在门口,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连王建国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李娅更是彻底愣住了。饿了?吃剩饭?
她想象过无数种可能:盗窃、窥隐私、甚至更可怕的意图……唯独没想过是这个原因!看着蒋琦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尴尬样子,再结合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和出尘的气质,一种极其荒诞又有点……好笑的感觉油然而生。
恐惧感几乎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好奇和一丝莫名的……同情?一个长得这么好看、气质这么特别的年轻人,怎么会沦落到要撬锁进门偷吃剩饭的地步?
小宝突然扯了扯妈妈的衣角,仰着小脸天真地问:“妈妈,哥哥是因为饿了,所以才躲在我们家桌子下面吃饭饭吗?好可怜哦……”
童言无忌,却一下子点破了核心,让气氛更加微妙。
赵铁心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警察,很快从这略显滑稽的动机中回过神来。她走上前,目光锐利如昔,紧紧盯着蒋琦:“饿了?大街上有餐馆,有便利店,为什么偏偏选中这女士家?还用了无法解释的‘特殊方法’进入?你的解释缺乏逻辑支撑!”
她的怀疑合情合理。一个能无声无息潜入密室的人,仅仅为了口吃的?这太不符合常理。
蒋琦面对她的逼视,平静地回答:“因为我身上只剩下二十七块五毛钱。不够去餐馆吃饭。便利店的食物……我看不懂如何购买。”他说的是大实话,自动售货机和三师傅书里没画的现代便利店对他来说是陌生领域。
“二十七块五?”赵铁心挑眉,“你的钱呢?你之前靠什么生活?你说你会医术风水,怎么没赚到钱?”
她开始攻击蒋琦之前的话术漏洞。
蒋琦如实回答:“今日曾在公园尝试为人义诊推拿,被管理人员以无证为由驱赶。并未赚到钱。”他省略了被当作骗子的细节。
“无证行医?呵。”赵铁心冷笑一声,觉得抓住了把柄,“也就是说,你不仅非法侵入他人住宅,还有非法行医的前科?”
蒋琦却摇了摇头:“并非行医,未曾收费,何来‘非法行医’?只是见那位老人关节不适,出手缓解一二,并未开具药方或收取费用。若帮助他人缓解痛苦也算过错,那我无话可说。”他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坦然。
赵铁心被噎了一下。确实,如果没收费,很难界定为非法行医。她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说话条理清晰,看似老实回答,却总能避开陷阱。
“好,就算如此。”赵铁心换了个方向,“你说你刚从山里下来,身无分文,身怀……‘奇术’。”她说到这个词时略带嘲讽,“那你总该有身份证吧?拿出来登记。”
蒋琦再次沉默,然后老实道:“没有。师傅未曾给过我。”
“没有身份证?”赵铁心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黑户?你到底是什么人?从哪座山下来的?师父又是谁?说清楚!”
这些问题触及了核心。蒋琦想起大师傅的缥缈、二师傅的清冷、三师傅的不靠谱,知道说出来更没人信,反而会引来更多盘问。他只能选择沉默。
他的沉默在赵铁心看来就是最大的可疑之处!一个没有身份、没有来历、身怀诡异技艺、行为逻辑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人,其潜在的危险性远比普通小偷小摸要大得多!
赵铁心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给蒋琦的行为建立一个合理的模型:间谍?在逃犯?某个隐秘组织的成员?但无论哪种猜想,都和他那偷吃剩饭的动机以及干净的眼神对不上号!
理智告诉她,这个人极度危险,必须查清底细。
但直觉却又隐隐觉得,事情可能并非她想的那么复杂。
这种矛盾让她非常烦躁,看蒋琦的眼神也更加锐利和充满审视,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透。
王建国在一旁看着,心里基本已经有了判断。他经验老到,看得出蒋琦虽然神秘,但本质上并无太大恶意,尤其是偷吃剩饭这动机……虽然离谱,但反而显得真实。李娅的财产未有损失,门锁完好,情节显着轻微。
他把赵铁心拉到一边,低声道:“小赵,差不多了。这事儿,说起来就是个治安调解的范畴。批评教育,让他赔偿损失,也就行了。扣着人,于法无据啊。你看女士那边,好像也不打算深究了。”
赵铁心蹙眉:“王叔,他的身份来历……”
“来历不明,不代表就犯罪了。”王建国拍拍她肩膀,“咱们依法办事。他的问题,以后再说。我看这小子,不像个坏种。说不定……真有点门道。”他想起了自家女儿的事,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赵铁心看了看那边正在小声跟李娅说着什么、似乎还在道歉的蒋琦,又看了看态度明显软化的女人,知道王建国说得有道理。她办案讲究证据和程序,目前确实没有足够理由继续扣押蒋琦。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蒋琦面前,语气依旧冷硬,但不再是纯粹的敌意,而是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蒋琦,听着。今天因为情节轻微,且未造成实际损害,决定对你进行批评教育后释放。”
蒋琦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谢谢警察同志。”
“别高兴得太早。”赵铁心逼近一步,目光如炬,带着强大的压迫感,“我会记住你的。你的身份,你的手段,我都记下了。如果让我发现你在本市有任何违法犯罪行为,无论多小,我绝对会第一时间找到你,到时候,就不会这么简单了结了。明白吗?”
这是她,警花赵铁心,对蒋琦的第一次正式警告,也奠定了她日后对蒋琦“别扭合作”的基础。她将他视为一个需要高度关注的“潜在危险源”和“神秘不解之谜”。
蒋琦坦然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明白。我会遵守法律……和规矩。”他说的规矩,可能和赵铁心理解的不太一样。
手续很快办完。所谓的赔偿,李娅无论如何都不肯要那几十块钱(蒋琦坚持要给),最后只好作罢。王建国对蒋琦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找个正经营生”、“好好做人”之类。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夜晚清冷的空气涌入肺中,蒋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警局一行,比他跟三师傅打一架还累心。
李娅牵着小宝也走了出来,看着蒋琦独自站在街灯下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单和无措。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
“那个……蒋……先生?”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蒋琦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迷茫,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先找个地方过夜吧。”
女人看着他清澈却带着困窘的眼睛,想到他饿到偷吃剩饭的遭遇,母性本能和那丝好奇让她脱口而出:“如果你暂时没地方去……我知道附近有个24小时自助银行……比较暖和……”她说出口就后悔了,居然邀请一个刚认识的、有撬锁前科的男人去这个地方?这太冒失了!
蒋琦却眼前一亮,真诚地道谢:“多谢女士指点!”对他来说,有个遮风避雨、相对安全的地方,已经是雪中送炭了。
看着蒋琦根据她的指点走向街角,李娅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牵着宝儿往家的方向走去。
而派出所二楼窗口,赵铁心抱着胳膊,目光一直追随着蒋琦消失在街角,才缓缓收回。
“蒋琦……不管你是什么人,最好别让我抓到尾巴。”她低声自语,眼神锐利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