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三号院的书房,再次成为风暴眼中最宁静,却也最核心的策源地。
窗外,夜色深沉,仿佛一块厚重的墨色丝绒,将白日的喧嚣与争斗尽数掩盖。
唯有室内温暖的灯光、氤氲的茶香,以及三人之间无声流动的凝重思绪,构成了另一方天地。
高育良娴熟地烫杯、沏茶,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焦躁。
他将第一杯澄澈的茶汤推到陆则川面前,第二杯递给祁同伟,最后才为自己斟上。整个过程带着一种仪式般的沉稳。
“则川,同伟,都谈谈吧。”高育良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眼下这阵风,依你们看,下一步会往哪个方向吹?”
陆则川端起茶杯,并未立刻饮用,目光沉静地看向祁同伟:
“同伟,你在一线,压力最重,你先谈谈。”
祁同伟闻声挺直脊背,脸上虽带着连日奔波积下的倦意,目光却仍如鹰隼般锐利。他略作沉吟,谨慎地开口:
“高老师,陆书记,目前的情况……是这样的。”
“赵瑞龙那边,看守所铁板一块,沙瑞金的人几次想伸手,都被我们挡回去了。但他用了更阴损的招数,试图买通厨师下药,幸好我们发现得早,已经处理干净,人也换成了我们绝对可靠的。”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另外,根据赵瑞龙断断续续的交代和U盘里的信息,沙瑞金通过那个瑞士账户转移的资金数额远超我们之前预估,而且……部分资金流向,似乎与几年前几起未破的国企改制资产流失旧案有关联。正在深挖。”
高育良微微颔首,指尖轻轻点着桌面:
“看来,沙瑞金是急着要让赵瑞龙永远闭嘴。他越急,说明我们离核心越近。同伟,你做得很好,赵瑞龙这个人证,是重中之重,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是,高老师!我用性命担保!”祁同伟沉声道。
陆则川接着开口,语气冷静如常:
“我这边,陈海的徒弟刚送来一份密报。林城县委书记欧阳靖,通过其表舅的‘鑫源投资’,操控‘宏发’、‘昌隆’等白手套公司,大肆套取、挪用扶贫资金,数额巨大,且部分资金已流向境外。陈海本人已经掌握了部分关键人证物证,正在撰写紧急报告。”
高育良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欧阳靖?李达康的那个妻弟?”
“是他。”陆则川点头,“沙瑞金原本想用审计当烟雾弹,拿陈海当幌子,暗地里去挖李达康的根。没想到陈海这把刀太锋利,反向撕开了欧阳靖的口子。沙瑞金现在应该是骑虎难下了。”
高育良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有意思。沙瑞金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欧阳靖是他逼李达康就范的重要棋子,现在这颗棋子反而要先炸了。”
他看向陆则川,“则川,你怎么看?”
陆则川早已成竹在胸:“将计就计。欧阳靖的罪证,是送上门的刀。我们可以用这把刀,做三件事。”
“第一,立刻以省政法委的名义,派出一个精干的联合调查组,直接介入林城扶贫案。名义上是加强审计力度,实则是接管并保护陈海发现的证据,控制关键证人,防止沙瑞金狗急跳墙,销毁证据或对陈海不利。”
他看了一眼祁同伟,“同伟,你从公安系统抽调绝对可靠的人手配合。”
祁同伟立刻领命:“明白!”
“第二,”陆则川继续道,“将这些关于欧阳靖的确凿证据,巧妙地、分阶段地‘泄露’给李达康。”
高育良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攻心为上。李达康此刻正被沙瑞金用审计敲打,自身难保。得知自己的妻弟不仅不成器,还成了别人拿捏自己的把柄,甚至可能引爆更大的雷……以他的性格,会做出最利己的选择。”
“是的。”陆则川点头,“沙瑞金想逼李达康站队,我们就帮李达康‘看清’谁才是真正能救他、也值得他合作的人。至少,能让他保持中立,甚至在某些时候,倒向我们。”
“第三呢?”高育良问。
“第三,利用欧阳靖案,进一步施压沙瑞金。”陆则川眼神冰冷,
“欧阳靖是他力主提拔的干部,如今爆出如此巨案,他沙瑞金识人不明、用人不当、监管不力的责任跑不掉。我们可以借此在常委会上发难,进一步压缩他的空间,逼他露出更多破绽。”
高育良满意地点点头:“三管齐下,好。如此一来,沙瑞金首尾难顾,阵脚必乱。”他话锋一转,“那么,钟小艾呢?她那边有什么动静?”
陆则川微微皱眉:“我们的人已经接到她,目前安置在安全点。但她情绪极不稳定,像只受惊的兔子,手里的筹码捂得很紧,还在观望犹豫。”
“可以理解。”高育良淡淡道,
“毕竟是要背叛整个家族。不要逼她,给她一点时间,也要让她‘偶然’知道一些事情——比如,沙瑞金正在全力追查她经手的那些资金问题,打算把她做成所有事情的替罪羊。”
祁同伟补充道:“另外,根据我们的监控,田国富那边也不平静。有一条加密等级极高的信号频繁进出他家,来源无法追踪。他绝不是在闭门思过那么简单。”
高育良和陆则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田国富……这条藏在深处的鱼,终于要忍不住动了吗?”高育良沉吟道,“则川,你怎么看?”
陆则川沉思片刻:“静观其变。他现在按兵不动,比跳出来更可怕。我们加强监控即可,不宜主动刺激。眼下,集中精力应对沙瑞金才是关键。”
“同意。”高育良颔首,“至于李达康那边……则川,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去和他谈一下的好啊。分寸你自己把握。”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陆则川应道。
高育良最后将目光投向祁同伟:
“同伟,赵瑞龙是死结,也是活棋。撬开他的嘴,拿到最终密码和全部名单,我们就能毕其功于一役。必要的时候,可以用一些非常规手段,但要注意尺度,不留后患。”
“是,高老师!”祁同伟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
战略已定,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茶水沸腾的微弱声响。
“哦,对了,”陆则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轻松了些许,
“岩台乡那边,新去的选调生苏晴,就是之前的苏晚晴,已经安顿下来了。陈海同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会负责她的安全。”
高育良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
“陈岩石这个儿子,像他,是块好材料。让他在基层再磨炼磨炼,是好事。至于那个苏晚晴……给她一个安静的环境吧,她也算是个苦命人。”
布局已毕,三人再无多言。
茶香依旧,但书房内的空气已然不同,
充满了大战将至的肃杀和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